“好像是不走了。我来看看。”
陶家伟走过去把挂钟从墙上摘下来,轻车熟路地从桌底下拿出一个工具箱,很快把挂钟的后盖子取了下来。
这个旧式挂钟整个罩子都是木头做的,上得是深檀色的漆,雕了两树镂空的竹石,简朴悠扬。中间挖一个圆嵌进一个钟表,玻璃的罩子跟木头平行,稍微突出来圆润的一点,晚上电灯或烛火照上去会折射出一缕金黄色的光。
底下设计了一个木头双开小门,从外边看几乎看不出切割的痕迹,只有在钟表走过一个整点的时候,木门会自动开启,从里边跳出一对鎏金的喜鹊来,咯咯咯地叫上两声,清脆又活泼。
鎏金喜鹊造型也很别致,栩栩如生,有点缠绕在一起,栖息在几根连理枝上。
木头是陶家伟找的防潮防蛀的好料子,钟表的零件也是他亲自去旧货摊淘了很久自己组装的,鎏金的喜鹊是陶家自己设计的造型,再去找铁匠用铜打出来再浇上金水的。
就是说,整个挂钟都是陶家伟自己设计、装订、磨角上漆一手包办的。
是他学木匠三年第一个独立完成的作品,当时是想送给陶向予做新婚礼物的。
不过被别人骂了一顿,哪有人送礼物送“钟”的呀!
还是妹妹的新婚礼物,这也太触霉头太离谱了!
陶向予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个挂钟她很喜欢,真的很漂亮很别致。
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西洋味儿的挂钟,也不是弄得中不中洋不洋的,就是很漂亮的中国式挂钟,简单的、淡雅的、有故事感的,大气又不失细节的一个别有风趣的钟。
当然,主要更是她家二哥亲手做的,都不能说礼轻情意重了,这是礼重情义更重。
只是陶家伟最后还是自己比较在意,他是不迷信,但是触及自己妹妹的事,哪怕有那么一点点不好的都不行。他要妹妹一生都吉祥如意,一生都幸福安康。
于是没有真的当做结婚礼物送,当做新春礼物送了。
然后就一直被陶向予挂在正堂屋的墙上。
不知道为什么,陶向予进进出出看到这个钟,听着它清脆的嘀嗒嘀嗒的走针的声音,就会觉得很安心。
但是最近坏了两三回了,不是快了就是慢了,这次干脆停下不走了,陶向予觉得有点心烦。
“里面的机芯发条有点锈了,容易卡住,拿出来点一下油。”陶家伟摆弄了一会儿就找出问题所在,“另外有两个音簧小锤裂开了,勾到了指针的齿轮,要换掉。”
“啊?那能换吗?”陶向予一听要换零件居然还有点紧张。
“当然能换。”陶家伟眼神安抚地看了一下妹妹,“这种音簧小锤还比较常见,不难找的。只要不是机芯里面坏了就没什么大问题。”
陶向予轻轻呼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快要五点二十了,我该去煮饭了。今天得早点吃。”
陶向予把手中的网最后一个小段织完,麻利地打了个结,用牙齿快速地咬住扯了一下,编织线的一点尾巴就断开来。
“春花姨一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等她回来一起吃吧。”
“婆婆有说如果她回来得晚给她留点饭菜就行。”陶向予站起来伸个懒腰,“不过再等等,最好还是能一起吃。”
话音刚落,院里的木门就被推开了。
赵春花裸着脚,戴着草帽,手里提着一把青菜和一个小篮子走了进来。
她先是注意到院子里停的熟悉的自行车,就知道是团子们的舅舅来了。
“哎呦,是亲家哥哥来啦。”赵春花出了名的大嗓门,还没走近就已经热情地招呼出声。
陶家伟也马上迎出来打招呼,陶向予走在后头一点,看见赵春花又裸着一双脚,眉头就扬起来。
“妈,怎么又不穿鞋?”
不爱穿鞋的问题,其实不只是赵春花一个人,海岛上老一辈的人,除政工家庭或知识分子家庭的人,渔农盐家庭的人多数都不爱穿,或者说是习惯了不穿。
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时候,是因为鞋比较难得。
南漓岛交通闭塞,岛上几乎没有工业,除了老百姓家里自己手工制作的布鞋外,也就只有更粗糙的草鞋了。
什么乳胶鞋、橡胶鞋基本没有,偶尔看见那不是穿在从岛外进来的知青脚上就是挂在百货大楼橱窗里,皮鞋就更不用说了。
那时候布鞋都是金贵的,无论下田地、下盐田还是海上捕鱼,都是很费鞋的,而且有的活儿光着脚还更方便些。
草鞋嘛又实在磨脚,还不如不穿。
这就养成了不穿鞋的习惯,时间一长,他们的脚底板就结了老厚的一层茧子,像一板鞋垫一样,走石子路都不觉得硌。常常被刺扎到,也常常被尖利的贝壳割伤,一般就是涂点红药水或路边摘点野草叶子当草药敷上就不管了。
陶向予自己是很受不了,她家虽然也不是那种富裕到能常常买新鞋穿的家庭,但她阿妈和大姐手艺都很好,阿爸更不是那种可以光着脚的职业,而且家教比较严格,他阿爸不许家里的孩子不穿鞋到处跑。
从小到大,她跟姐姐哥哥们一年都有三双新鞋穿,是很舒服的布鞋。
她阿妈还总是会做得比普通布鞋更好看漂亮。
一双穿着上学,一双穿着干活,一双会特意做大一些,放着备用。
进入七十年代,橡胶鞋和皮革鞋已经不算太稀罕的东西了,供销社就有得买,贵还是贵了点,但普通人家咬咬牙一年也能买上一两双。
刘莉莉可是他们十里八乡的时代弄潮儿,连带着陶向予也能跟着沾点潮气,她的第一双橡胶鞋和皮革鞋,都是刘莉莉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