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无语凝噎，红娘子唱戏
春风楼前。
恩客进进出出，不见萧条。
前几日东坊的大变，似乎从未影响到这些人间风流客。
更难得的是，即使长街上新开了一家【怡红院】，也没有分走多少人流。
戏子无情，看客未必无情。
春风楼开门迎客，不问出身贵贱，外貌美丑，数十年如一日。
见证了许多客人，从风流年少，到暮生白发。
因此，也积累了不少忠实顾客。
主打的就是一个——怀旧感。
萧平和余老头，一前一后，穿过长街的熙熙攘攘，来到春风楼门前。
余老头站在门口，驻足打量。
春风楼毕竟家大业大，勤于修缮。
数十年过去了，黑瓦红砖、门楼高挺，屋顶雕花，仍旧独出心裁。
只是楼阁依在，昔日看客，已面目全非。
再见时，余二已经不是当初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绝世剑客。
顶着这副苍老丑陋的面貌，该如何面对红姝？
她能不能坦然接受，余二先她一步，已然半步入土的事实？
萧平轻叹一声。
余老头躲在长街一隅，当了三十年的胆小鬼。
如今终于克服生死的恐惧，准备坦然面对曾经的不世大敌。
却反而在小小的春风楼前，畏首畏尾。
萧平也不急，就静静站在余老头身边。
是非对错，皆由戏中人定。
相比于亲身经历，萧平更像是一位看客，一名记录者。
余老头在门前踌躇了一段时间。
最终还是迈步，踏着沉重的步伐，进了楼里。
在小厮的指引下，两人坐到二楼靠栏杆处的小桌。
照常，叫了一壶茶，一碟炒豆，两份糕点。
随后，在余二复杂的眼神中，吩咐小厮去把红姝妈妈叫来。
萧平如今也算春风楼常客。
平日里，在店里闷得慌，会时不时来听一听曲儿。
出手十分阔绰，招待的小厮若勤快些，不吝打赏。
因而被楼里的伙计记住。
贵客有请，即使如今红姝已经是楼里管事，也不得不快马赶来。
不过片刻，就摇曳着身子，出现在楼梯口。
今日，她穿着件大红如意纹织花裙子，凤眸细长，肤色保养得当，细嫩如少女。
眼角虽然露出几道藏不住的皱纹，但常年在烟花之地挣扎生存，最懂得卖弄自己的长处。
该挺的挺，该翘的翘，身姿如烟似柳，神态巧笑嫣然。
但这一切，在看见转头的那个人时，悄然止住。
二楼靠栏杆，不起眼的位置。
余老头背坐在桌前，嘬了口炒豆，脸上露出舒坦的神情。
春风楼的炒豆子，几十年不见，手艺不减，还是这么香。
听见背后来人，下意识地回头。
与刚上楼来的红姝，视线交汇，就此停滞住。
这一眼，无声无息。
却将春风楼里，常年热热闹闹的喧哗声，都盖住了......
陡然看见，红姝眼里的错愕。
余二猛地回过头，故作不识，平静地抓了一把炒豆，塞进嘴里。
卖力咀嚼，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大声赞道：
“香！”
“老头儿最喜欢这家的炒豆，实惠又香嘴！”
“往后，一定常来......”
萧平无语，被余二的演技尬到。
转眼看红姝，此时正面色复杂，站在原地，不说话，也无有动作。
就像武馆里的稻草人偶，常年被敲打揉搓，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弹性。
萧平不得不主动打破平静。
“咳咳......”
“红姝妈妈，我......”
不等萧平将话说完。
红姝连忙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
歉意一笑，打断道：
“萧公子，奴家今日状态不好，妆花了。”
“便先失陪了，稍后再来赔罪。”
说完，不顾来时的仪态，一路提裙，小跑下楼去。
只留下满脸错愕的萧平，和不时嚼动嘴里炒豆，歪嘴龇牙的余老头。
余老头伸手揉了揉眼睛，揉得眼眶通红。
在萧平古怪的眼神中，连忙解释道：
“豆子太硬，人老了，牙口不好，咯得疼......”
红姝走后，两人相顾无言。
萧平心中一叹，也没想到，两人再度重逢，会是现在这种情形。
看两人这样子。
今日，难道就此不了了之？
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将一盘炒豆嘬完，也不见红姝回转。
萧平看了看楼下戏台。
刚唱完一出。
听旁边的人讨论说，接下来，应该是如今的春风楼头牌，蔓兮姑娘的戏。
可没想到。
台上却突然站上来一个中年人，连连道歉说，蔓兮姑娘的戏临时取消。
让各位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今日的茶钱全免......
萧平回过头来。
见余老头对着空盘发呆，却又不肯再要一盘。
摇了摇头，最后试着问道：
“不然，老哥给我讲讲当初的风流事迹，也让我开开眼？”
似乎是不肯就此离去，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老头迟疑片刻，竟然点头答应了。
随后，娓娓道来......
那一年，余二年纪轻轻，自十里坡而来，先以日照无华一式，击败蜀山掌门。
后接连剑挑【青城剑派】、【峨眉剑派】、【上清道教】等江湖各大派的剑法名家。
声势隆盛，一时无两。
随后，满天下找人比剑，却屡屡吃闭门羹。
许多“武林前辈”，害怕一朝失手，英明尽丧，纷纷避而不战。
最后，无奈之下。
听人说，京城乃国之重地，高手如云，不乏剑道鬼才，必能心满意足。
余二一人一剑，自蜀南而出，只耍一套【天晶剑法】，便要剑试大黎皇城。
听到这里，萧平几乎已经能想象出。
当年的【十里坡剑神】，是何等的光耀夺目、咄咄逼人。
江湖上，个个声名显赫的大家，都被吓得闭门谢客。
心中正琢磨，却没注意到楼下。
戏台上，不知何时，已经铺就三尺红布。
站上来一个身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金丝裙、水银鞋的遮面女子。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这是......唱的哪出？”
“这场景，好生眼熟......”
“依稀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好像看过......”
周围的人皆是一惊。
二十多年前？
没看出来哇，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戏痴。
“这是......【红娘子戏】？”
“对了！”
“就是它，二十多年前，春风楼花魁红姝的绝活！”
“除了她，别人唱不出来这韵味，后来渐渐就没人唱了......”
“看今日这样子，是有人想试试？”
众看客讨论得热火朝天，台上却异常安静。
良久，众人唏嘘声渐歇，拭目以待。
台上也有了动静。
只见那凤冠霞帔，大红嫁衣女子，嗓音一捏，戏腔独特的柔声，悄然入耳。
凤冠霞帔着，满堂宾客皆落座。
一则红娘子傀儡，与四处卖艺为生的傀儡老翁，相依为命的奇异故事，浮现眼前。
“兰花指捻，红尘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