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钦淡淡回应，轮椅后的力道却僵硬了几分。
“儋州好啊。”
太后笑着，“何时启程？”
“两日后。”
“走的这般仓促？那便早些回去收拾吧。”
“儿子告退。”
“儿媳告退。”
宫道上，杏花开过，落了一地，木轮子咬合在地面上发出滴哩咚隆的声音。
宫道上穿堂风走的急，乔阳身上的薄裙吹贴在轮椅上，粘连上车轮不舍的杏花，泥泞不堪。
出门的时候，乔阳把披风给郁钦盖在身上。乔阳淡淡的体香在鼻息间萦绕，他忖了片刻，方扭头看她。
“生气了？”
“没有。”过堂风吹的她鬓发微乱。起先她还停下来理一理，后来也不想动了，任由风吹着。
逆风进的宫，此时迎风回去，倒是省了些力气。
“你喜欢儋州，去那里生活岂不好？”
“可儋州路远，山迢水远走半年，你身体吃不消的。”
“韶华易逝，曦云有多少个三年任我磋磨啊？”
乔阳不再说话，沉默地走在宫道上。
“十三弟，好久不见。”
重林门外，乔阳停下脚步，从龙有功的景王与乔严一道从里面出来。
“六哥。”郁钦神色淡淡抬头对上景王的眼睛。
“儋州可是好地方。”景王笑着，走到郁钦身边，伸手重重按在他肩膀上，“正适合废人。”
“景王万福。”
乔阳将轮椅往前推了一步，将自己让在景王面前，蹲身行礼，“要说废，景王不遑多让吧？”
“你混账！”
“放肆。”
“放肆。”
郁钦和乔严几乎是同一时间喝住了乔阳。
许是说的太急，郁钦掩唇咳了几声。
“景王，还有公事。”
乔严说着，不动声色将景王引开。
然而乔阳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运气可不是天天有的。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逗弄畜牲，靠从龙有功，就敢站出来装人了。”
“你再说一遍。”
景王已走出一截路去，怒气冲冲伸手指着她的脸，反身回来。
“再说几遍又能如何？”
乔阳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伸出手将景王指着自己的手指按下，“妾虽不才，身为郡主，领从一品诰命，未嫁之时，做到殿前女官。不知景王领授二品太子少保衔没有？”
“曦云。”
这一把可是捅了景王的心窝子了，郁钦扭头。
景王已经抡圆了朝乔阳招呼过去。
乔严抱住他的腰，腾空将人抱起，“王爷，不与无知妇人一般见识。南地春旱，还得王爷给个决策。”
“贱妇，有种再说一遍。”
景王腾了空，手脚并用扑腾着朝乔阳咒骂。
“这就怒了？怕是你能拿出手的也只有种了吧？孙辈都快绕膝了吧？可真是厉害。”
景王生性贪欢，十几岁便已开府娶妻，纳妾更是不知繁几，三十多岁的年纪，嫡子去岁已经定了亲事，据说已经在外面偷生了几个孩子了。
景王怒不可遏，“今日本王非撕烂你的嘴！”
郁钦驱车挡在乔阳面前，喝一声，“郁景，你真当本王死了不成！”
一句话，扑腾的景王瞬间停下，挣脱乔严，冷哼一声，“走着瞧。”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御道。
“你不该莽撞的。”
郁钦又咳了几声。
乔阳无话，一路推他出了宫，送上马车。
赌气似的跳下车，往自己来时坐的马车走去。
“王妃，那辆马车已经回去了。”
江勉追上来，“王爷一觉起来就身子不适，听闻王妃进了宫，便赶过来了。”
乔阳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马车，还是捏了拳头返回去，“他这般作死的性子，活该活不长。”
她低低咒骂，快步走向郁钦所在的马车，钻进车厢。
郁钦上了车，一时招架不住，窝在车厢里痛咳起来。
乔阳上来的时候，已经咳的肝胆俱裂，目眦欲裂。
他双手捂着胃，上半身蜷缩着。
“你怎么了？”
乔阳跪进去，为他拍背顺气，待他咳声将息，把他的腿弯回去，让他蜷的更舒服些。
江勉在外，一直没有摧马，静静等着，直到乔阳发话，才慢悠悠往家走去。
乔阳累了一身汗，靠在车壁上休息，“出一趟门都快要命了，还想去儋州？”
郁钦静静窝在那里，没有说话。
乔阳取了块饴糖塞到他嘴里，转身掀帘看向窗外。
春意已至，杏花开尽梨花香。满目洁白。
看多了眼睛有些涩，她仰起头。春光正好，远不及东风浮躁。
挽一缕不安的发别回耳后。
远走势在必行，她惶惶然回头，郁钦静静躺在颠簸的车厢中，如翻看过许多次的小说情节。
江云霜还是来了。
她来的时候，乔阳在偏院收拾行礼。
隔着月洞门，樱桃看见江云霜进了正院儿，一溜烟跑回去通风报信。
“小姐，江小姐来了。去王爷院里了。”
“约莫是有什么事吧。”
乔阳抱着一件狐皮大氅，耐心地将毛理顺，放进旁边的沉香木箱子里。
“你没事干去江勉那帮帮忙。明日就走，他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了。”
“我去看看午膳做好了吗？”
石榴听出话里的阴阳怪气，拉樱桃一起出门。
乔阳扫扫直裰上的浮尘，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敞开的门外。
阳光正好，东风隔着墙送进几朵残花。飘飘荡荡，最后没于泥尘。
郁钦具象化的眉眼跃然眼前，他给的温柔，只能算投桃报李。全无缱绻之意。
而她也不过是一场戏的过客，基于热爱，头脑发热的粉丝罢了。
打理好行李，已是月上中天。
石榴和樱桃着人搬放行李，乔阳依在窗边喝了些酒。
待她去正院的时候，三更已过。
廊下熬药的砂锅咕嘟咕嘟煮着。
窗里传来咳嗽声，断断续续，竟比早起还重了几分。
乔阳等药煎好了，才端着进来寝室。
屋里燃着沉香，气味悠长。
郁钦靠在引枕上似睡非睡。时不时咳个几声。
“晚上吃的什么？”
乔阳将小几上的托盘取走，将药碗放上去。
托盘里的饭没吃几口，一眼可见。
“没胃口。”
乔阳端走托盘，不一会儿拿了一盘烤得焦黄的馒头片，“吃点再喝药。”
“你喝酒了？”
郁钦接过馒头片，目光却紧跟着乔阳忙碌的身影。
“一点点，不碍事。”
“为什么？”
郁钦慢条斯理地吃着，伸出另一只手将酥脆的渣接在手里。
“就当我被后院的琐事憋疯了吧。”
冷风里走了一遭，乔阳酒劲上来，有点晕。
她伸手揉着太阳穴，轻轻呼出一口酒气，抽出一只手摸了摸碗边，“不烫了，喝吧。”
“今天江小姐来过。”
郁钦端起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