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燕水,却不知燕家所在,属实令人疑窦丛生。
可偏偏白发女子言语中,逸散出的那股缅怀,期待,忐忑,简直跃然纸面。
燕玉情心中疑惑不多,反是好奇更重。
她这些年来,从未曾听燕卫国提起过故人往事,更遑论是这等见之忘俗的女性。
说句大不敬的话,以燕卫国展露出的格调层次,
与这般惊艳绝伦的人,不该有此等深厚的交情才对。
燕玉情念及此处,忽觉是在心中编排爷爷,不由轻咬下樱唇,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
白发女子负手站在她身前,并无催促之意,
反而在其沉思之际,愈发细致的打量起来,仿佛要将她样貌,深深铭记于心一般。
燕玉情被这灼灼目光看的心头渗然,既觉得诧异,又有几分悚然。
“祖父如今住在湖畔山庄。”
湖畔山庄,即是燕家庄园,除过燕卫国外,近亲远亲亦住着不少人。
白发女子骤然听得她口中说出个地名,一时间竟蹙起了眉头,
怔神许久,才不太确定的开口,“我行遍山川湖岳,各省诸县中,以湖畔为名的宅子亦不算少。”
“你既口称祖父住在湖畔山庄,总得细说是依着哪处湖泊所建才是。”
燕玉情借着火光,看清白发女子神色,窥不见半分戏谑,心下那股违和便更强了些。
燕山市内,湖畔山庄绝非隐秘之所,
不准许旁人窥探是真,却也没藏着掖着,有心人大都清楚,湖畔山庄的主人姓甚名谁。
这白发女子既对祖父如此上心,怎会不知细情?
燕玉情脑海中念头纷杂,玉容上却呈现几分吟吟笑意。
“恩公有所不知,湖畔山庄并非临湖而建,不过是取个称心的名字罢了。”
白发女子眸光一凛,不置可否的看着燕玉情,有着探究之意。
她未曾开口,可燕玉情已察觉到其人情绪,已有些许不耐。
心念当即一转,檀口微开,声音中夹着几分感慨。
“祖父年岁已高,常思念亲朋故旧,想来能见到恩公,心中也是会无限欢喜的。”
这番话就透着几分亲近。
落在白发女子耳中,更是如惊雷乍响,冷峻脸庞上,竟浮现一抹慌乱之色。
她迟疑良久,到底是未能忍住,“你祖父他,近些年来,可曾提起过我?”
这……燕玉情笑意一滞,暗道一声有故事,
可她从小到大,真没听燕卫国提起过什么故人,到底是不能乱接话茬。
不过转瞬迟疑而已,白发女子眼中慌乱,希冀便倏然一空,
连带着那双灿然的眸子,都稍稍黯淡些许。
在情绪失控的一刹那,白发女子立即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如常。
“一别经年,他或许早就忘记我了也说不定。”
“今日遇上你合该天意,无论记得也好,忘记也罢,这一面总归是要见的。”
不知为何,燕玉情听她言语说的落拓,可那股子深埋的落寞和不甘,
便似泥中金粒,看着和光同尘,实则分外清晰。
饶是白发女子不知年长几多岁,她心底亦是涌出淡淡的怜惜之意。
心头酸涩之下,燕玉情下意识岔开了话题。
“恩公,我们现在在哪?”
“燕水之畔。”
听到这个不出所料的回答,燕玉情总算松了口气,
声音也变得轻快不少,“湖畔山庄离燕水不远,咱们找辆车,顺着国道很快就能回去。”
话音落罢,除了火堆被风吹得晃了晃,便再无旁的动静。
就在燕玉情筹思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白发女子才讶然着出声。
“燕水之畔方圆数十里人烟寥落,想找辆马车许是不易。”
“再者你口中所言湖畔山庄离燕水很近,这很近二字,至少也在百里开外了吧。”
“至于国道,倒是不难理解,只是如今神州方定,倒不曾听闻燕山有修扩道路的消息。”
百里开外,很远吗?燕玉情眨巴了下眼,妖娆姝丽的玉容上,属实有懵逼之色。
可若是联系对方说的马车,神州方定等言语,便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这人……莫非是隐居修行不问世事,几十年都没出过山野不曾?
燕玉情强压下心头那一缕异样心思,伸手指向侧方,斟酌着言语。
“市区大概在这个方向,湖畔山庄就在燕北区里。”
她说着说着,赫然察觉白发女子视线落在身上,目光中带着狐疑与审视。
“你这小娃娃,心思未免太多了些。”
白发女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唇角扬起,露出一抹冷笑。
“你所指的方向,三百里外确有城池所在,可燕北区之称又是从何而来?”
三百里,也就是一百五十公里左右,距离有些偏差,可大抵错不了太远。
燕玉情抿着红唇,愈发觉得白发女子精神状态有些异于常人。
她视线落在空处,停顿几秒后,才抬起头,目光笃定的和白发女子对视。
“湖畔山庄的的确确在燕北区中,我并未信口雌黄。”
“恩公倘若不信,随便找个路人一问便知。”
她声音如琉璃玉磬,澈然且坚定。
白发女子这些年经历人心不知凡几,一眼便能看清旁人心中所思所想。
她如何不知,面前这容貌如桃李之艳,玉兰之芳的红裙女子,从头到尾没说过半句谎话。
言辞句句属实,可又句句是假,这便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抛开心头那一丝违和,白发女子紧蹙着眉头,寒声再问。
“你方才所指,分明称作江州,你为何口口声声说是什么燕北区?”
燕玉情将压在腿下的红裙扯了扯,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江州?”
白发女子心中违和感再度浮现,复又问道,“你可知江州之名,从何而来?”
不待燕玉情回应,便目露追忆之色,一字一顿的解释道。
“昔年燕奇人匹马过燕山,遇到一位献祭活人习练魔功的修士,近乎殒命当场。”
燕玉情在听到燕奇人的名字时,脑海中便似闪过一道亮光。
然而白发女子其后的话,魔功,修士什么的,就有些过于玄奇了些。
“若非你祖父功参造化,以一己之力击毙魔修,挽狂澜于既倒,怕是燕山地界,乃至神州,都要落个生灵涂炭的下场。”
白发女子眸光亮的刺眼,似乎透过黑夜,又看见那一日“八门洞开”,喋血而战的场景。
“啊?”燕玉情红唇大开,一副傻眼的模样。
燕卫国功参造化?这话再给她一张脸皮,亦是羞于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