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情,玉情……”
燕传瞪大了眼,压抑的悲怆情绪在燕卫国醒转后,终归是彻底迸发。
他嗓子仿佛黏糊在一起,声若蚊呐的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待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爬到燕玉情身边,颤着手推开问情伞默然看了一眼,
五脏六腑顷刻间剧烈的缩在一起,燕传干呕一声,口中鲜血喷涌如注。
地上的人儿安安静静躺在散开的红裙上,昔日暮雨朝云,柔情万千的玉容,早已失色。
燕传伸出右手,抖得跟帕金森患者一样,好不容易才将她眼皮合上。
紧接着便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像个委屈到极点的孩童。
哭了许久,久到眼下泪水干涸成泪痕时,
燕传慢慢变得镇定,直到脸色一片沉寂,毫无波动。
“乖女,地上脏。”
“父亲带你去燕水河看夕阳好不好?”
屋中空寂,无人回应。
仅有头顶洞口边缘处的木茬顶端,点滴雨水间隔着落地。
燕传用手撑着地面起身,没去整理妆容衣着,用尽全力将浑身冰凉的燕玉情背了起来。
他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艰难蹒跚着一步步往外走。
燕玉情身上伤口仍有血液流出,最终顺着鞋尖滴落一地。
燕卫国默不作声的看着几乎心如死灰的儿子,等他背着燕玉情走到门口,才忍不住老泪纵横道。
“传儿,你要带情丫头去哪?”
这一次,燕传并未理会积威已久的父亲,
连脚步都没有分毫停顿,等着燕卫国问完这句话,他已走了很远。
身后的院子里,滴滴答答的鲜血,如妖艳红花开了一路。
俗尘万千凄楚,燕水苍茫依旧。
燕山笼在白纱飘摇的细雨中,坐看千顷烟波任由微雨戏涟漪。
在这松针薄雨中,一艘小小的渔船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船头红艳艳的,近了才看清是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她一头如瀑的青丝散开,恰是浮在烟雨中的缎子。
燕传靠着船舱,目光无神的看着燕水河面。
微雨洒落,波纹荡开一圈一圈,刚刚消散,复又波澜。
“玉情……”
燕传不停重复呼唤着女儿的名字,眸中水面波纹荡开一圈又一圈,
不知过去多久,忽地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他强撑着睁大眼,恍惚看见水面上的波纹圈,不再向外散开,
反而一圈一圈的朝内聚拢,紧接着,一滴滴雨水接二连三从水面向上弹起,
覆雨重收般,往天空中倒流。
燕传心倦神疲的望着这一幕,脑袋有些混乱,旋即头一歪倒在船舱上,变得不省人事。
……
好浓的雾。
燕玉情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琼鼻檀口便传来一阵凉意,
她环顾一眼,不由自主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旋即,那双润玉生辉的眸子里,便浮现出一抹疑惑,或者说是茫然。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儿?
一连串的疑问自心头生起,却不能及时得到解答。
燕玉情脸上隐现一抹慌乱,试探性的开口呼唤了一声。
“有人吗?”
珠落玉盘的声音四散开来,传出很远很远。
可身周白雾浓郁到近乎不能视物的程度,竟生生令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燕玉情举目四望,只觉自身要被这无边无际的浓雾吞噬,
她脚下踩着急促的碎步,在原地兜转,灼灼的眉眼紧蹙在一起,颇为慌乱的喊出声来。
“父亲?爷爷?”
无人应答,乃至于天地一片空寂,
除了她的声音沉入浓雾,便连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简直一片白茫茫的死域。
燕玉情玉容难以自持,一抹惶恐撞乱眉梢眼角的烟霞,
随着时间推移,她眼中惊慌逐渐化为绝望。
在这上不着天,下临无地的死域中,除了慢慢将她冻结尘封的寂灭森寒外,
感受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燕玉情思维开始变慢,发丝眉梢,玉面红唇,渐渐有薄霜覆盖。
便在冰霜蔓延着要将她彻底冻结时,尽管思维依旧僵硬,
燕玉情却不假思索的嗫嚅着红唇,似高喊实喃喃的低语出声。
“江燃……你在哪?”
……
燕水浩渺,有一叶孤舟泛于江上。
小舟顺风而行,荡开碧水清波。
船头有个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一派渊渟岳峙的气度。
风扬起这人的衣袂,也扬起一头霜雪样的长发。
漫天的金霞泄落光辉,便将燕水染成了绸缎,
随风荡漾着金波。
在这柔柔的波纹中,大美的金辉里,
船头那人悠悠叹息一声,凄清的声音随风飘散,似有若无。
低低的轻叹还未落罢,船头那人便忽地望向远方,随即怔在原地。
愣神了足足十数秒,确认江面上的浓郁白雾并非幻觉,
她青松古柏样的身形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下一秒便踉跄着跳入江中。
脚尖方触及水面,便借力纵身跃出十数丈距离,只留下江水中相隔很远,一圈一圈荡开的波纹。
仅仅三十息左右,便一头撞进江面上森寒的白雾里。
白雾茫茫,遮蔽一切,却遮不住她如雪的长发。
在这冷冷清清的雾气中,她不断地提气纵身,漫无目的寻找着什么。
十米,百米,千米,依旧未能跃出白雾笼罩的范围。
她身周气劲毫无流转痕迹,却又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运使轻功一直轻点江水借力,身在其中兜兜转转不知多久,仍不见丝毫力竭之态。
“不可能。”
她的声音经由气劲梳理,有种清雅绝伦之意。
可细细去听,仍能窥出几分苍凉落寞。
言语声被白雾吞没,仅仅沉寂数秒,便被穿入云霄的悲鸣刺破。
“不可能!”
一声长啸似要把天地撕破。
她身体中近乎凝如实质的内气鼓荡而出,惊起滔天巨浪重重砸在江面上。
嘭!嘭!
浓郁的白雾都被激荡的水浪掀开一角,又被迅速填满。
一头白发的身影将身体中的内气宣泄出大半,方才逐渐安定下来。
她孑然站在大雾中,一动不动,落寞中藏着无限凄楚。
等到水浪拍打水面的声音消弭殆尽,她才红着眼眶,啜泣着伸手抓向虚无。
“江爷,您在哪儿……二丫想你了……”
这喃喃自语本该形单影只的磨灭在时光里,可恰在这时,浓浓白雾中深处,亦有人低语出声。
“江燃……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