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泛起灰白色水幕铺展,在莲花中酣睡的童子伸了个懒腰。
足尖踏入湖水,随着他双脚跃动,溅起点点水花随后便化作朵朵莲花。
不多时,霸道的莲叶铺展水面,灰白色的湖水成了新绿。
曹冲嘴里嚼着灵丹,这是离别时朱厚熜所赠。
他步步生莲,逐渐来到查灵湖中央。
“施主,老衲有礼。”宽耳慈眉的和尚,背对着曹冲,随手撒着鱼食。
“定灵大师,你不在须弥山参禅悟道,来龙门沾染红尘作甚?”
和尚摇摇头,缓缓言道,“心若不静,佛门圣地亦为红尘苦海,身若菩提何处不见灵山。”
曹冲咂吧咂吧嘴,似乎是在回味灵药的香甜。
他一摊手身后传来鹤鸣,一只金鹤翱翔天际盘旋在他头顶。
和尚睁开眼,轻声叹道,“始皇陵中飞出一只金鹤,为帝王镇器位比道兵,其展翅天地时人为其夺目,自此贵金之风尚行。”
“想不到这只金鹤落入施主手中。”
曹冲开门见山,“和尚,我答应了别人,十年之内不立轮回,十年之中,你不许踏出此湖半步。”
“施主,好生霸道!”
“哼哼,我霸道又如何?”
天上金鹤随声附和,强大的威压朝着和尚压去。
定灵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盘膝。
定灵河尚成就罗汉之境堪比生死无常,此次又带了一颗菩提子。
即使只是化身入龙门,若他出手,朱厚熜难以阻挡。
“施主,你拦得住老衲,阻不了天下悠悠之人。”
曹冲又掏出了几颗灵丹,慢慢地咀嚼着,甜味的滋养让他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那又如何?拦你,小爷乐意。”
定光和尚仍在劝说,“你我目的相同,定下轮回救度世人,施主即使不持救世之心,也要念万千沉浮的婴灵。”
“你这大义凛然的说教姿态最是让人恼怒!”曹冲嘟着小嘴,“立轮回真的只为救世人,不是为了你佛门千世万世不移根基吗?”
“和尚,告诉我,你真无一丝一毫的私心。”
定光不语,佛号阵阵。
“山河圣宗文圣后裔代代有道君出,血统论甚嚣尘上,天律圣宗接纳司马家不也正因如此。”
“你万佛圣宗日渐衰退,禅宗一道立地顿悟,那位大道尊之后却是只得其形不留其神,轮回,是你万佛圣宗不能放弃的机缘。”
“生生世世,佛陀轮转,积累功行,百世成尊!”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莫要谈救度世人的妄语,你身未度何谈度世?”
“施主!”
曹冲语气渐立,“若轮回被私心所蚀,权柄为人心所持,那轮回不立也罢。”
定光禅师长叹一声,“人心有私不假,瑕不掩瑜,施主为的是那位异世玄君吧。”
他自顾自地说道,“老衲不出手,破障也难成。”
“龙门黄河神汉所造,神朝之伟力非一人一事可撼动;千年黄河古道文明赓续不绝,若要切断里表黄河的联系,即使是道君也力不可为。凡人与武者鸿沟之别,多少天才折戟试炼,难道这位玄君就是例外。”
“此三样,件件难如登天,也罢,我心不静犯了贪嗔,就随施主一同静心吧。”
曹冲嘘了两声,心中对着老和尚又高看了几分。
他眺望远空,“小子,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能成功吗?曹冲不知道,他抚摸着金鹤的羽毛。
千万婴灵所画的游鱼在莲下嬉戏盘旋,忘记了过往的痛苦。
一声声佛号响起,佛门伟力化作颗颗金莲绽放。
定光禅师双手合十,怜惜地望着湖中鱼。
他忽而问道,“你真的希望他成功吗?”
“或许吧,执着于梦的人总是可敬的。”
“和尚,你说要救度众生,那千千万万次在轮回中挣扎的武陵国该不该渡。”
“是要渡这一国,还是要救众生。”
曹冲的话语如利剑刺破遮掩的帷幕,可定光却难以回答。
个体与集体之间,他也难以抉择。
因为越是了解,越是沉沦。
谁也不知道,那一人是不是自己。
定光陷入沉思,曹冲悄悄松了口气。
面对生死无常的大能,即使道器在手,他也不敢说胸有成竹。
此时,他才算真正困住了定光。
准确地说,是定光愿意被他困住。
要不要建立轮回,和尚自身其实也在犹豫。
查灵湖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湖水中央,一童子,一和尚,万千莲鱼。
朱厚熜心剑归于体内,那股初生的剑意仍在快速增长。
他用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已经许久未有这种难受的感觉了。
这股强大的剑意,由平天之剑而来,从他的道心中孕育,可似乎却缺了些什么东西。
好似水中月镜中花,有些不可琢磨。
不过,朱厚熜并没有神伤。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大道登途,长生逍遥,成仙之路剑乃护身之术。
只要人在成道路上,剑意终会拂去尘雾。
诸葛亮微微颔首,见朱厚熜结束体悟,留下一道传音便回到璇玑灯。
“要修补封印,必须破解神汉布置,切记黄河清,青莲开。”
朱厚熜手捧璇玑灯,目光落向下方战场。
被阴暗笼罩的灰原,于今日天光破晓。
最后一只鬼族被诛杀。
武陵国的兵士,默默脱下了战铠,收拾起灰原上腐朽的兵刃。
过往战士的骸骨已经腐朽得不知踪迹,只有他们的兵刃和铠甲还能微微在时光中喘息。
乙槐擦去脸颊上的泪,拔出了插在丘鬼身上的箭。
他的父亲都是被丘鬼所杀,现在他报仇了。
同乙槐一样,在场的大多数将士,血清中的许多人都死在了与鬼族的厮杀中。
武陵国强大的武者是少数,更多的“普通人”或是成为鬼族的血食,或是无声无息,死在鬼族的阴影中。
祖逖看着收拾起先辈兵器的将士,心中激动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失望。
他们赢得了胜利,自己何时才能归到故土?
刘琨同样遗憾地眼神与祖逖碰撞,两人对视各自坚定的念头。
纵我一生,光复中原。
与鬼族战斗的,不只有武陵国。
万族其他的生灵,黄河之外的人类势力,他们已埋骨于此。
某种程度上武陵国是幸运的,他们仍有后辈寻觅先祖残迹,告慰在天之灵。
而其他鬼族之敌,要么暴尸荒野,要么灵魂困死此地。
血岩山脉,方圆千里,土下尸骸累累。
朱厚熜看到了远方来客,那是一位佛修。
少年身坐莲台,于天穹之北而来。
他身着素白无杂色的罩衣,额间一点红砂,眉目含笑。
如墨长发被檀木素簪轻轻拢在后颈,身上除了瓷瓶再无他物。
少年人走下莲台,收拢地上骸骨,无拘生灵走兽。
少年穿着草履,无论眼前的尸骨如何凄惨,灵魂又受过何般苦楚,脸上始终挂着笑。
只有笑容,能够同感无尽的痛苦。
他口诵佛经,感化孤魂,随着他的脚步,排排灵魂光影在他身后矗立。
来到一棵柳树下,他折下柳枝,从瓷瓶中播撒净水。
水光落处,朵朵白莲绽放。
莲华救渡,苍生皆苦。
祖逖从山上往下俯瞰,随着少年的前行,大地深处被他掘出了无尽骸骨,又被他一一收敛。
骸骨如山,人身渺小。
祖逖猜测少年是一位玄君,否则难以对抗这不知千年还是万年积攒的恶业。
少年的行动很慢,他似乎要将每一具骸骨都安排妥当。
佛咒化解土地阴气,净水滋养生机,在他之后是一片洁净之地,宛若佛国净土。
祖逖心生敬佩,对一向敬谢不敏的佛门,也难得有一丝好感。
刘琨面对着无尽的冤魂,心中不忍。
朱厚熜不知从何时来到他们的身边。
“想做,便去做吧,顺心而为,应道而发。”
他遥指远处的少年,“佛门之道,渡苍生便是渡己,天地无不可渡之人。”
“而我,顺心应道,无为而无不为。”
他看着心有所感的两人,挥袖而去。
天穹之下,朱厚熜以大法力更易地形。
呼啸的风吹薄了灰原上的鬼雾,失去山脉阻隔的水汽为这片干涸的大地带来了久违的湿润。
行走的少年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感受着触及肌肤的润泽,脸上浮起笑意。
“小僧观南,见过道友。”少年行至山中,双手合十。
见到少年佛者,朱厚熜心头不由浮现一句经文。
“我观南阎浮提众生。”
朱厚熜含笑回应,“在下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