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与赵公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云舟之下,融入天中渡永不疲倦的喧嚣背景音中。
舱门合拢,舱内重新恢复了寂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
炉火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微弱,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的热量。
那本被易年重新拿起的古旧书卷,久久停留在那一页,字符在眼前排列,却再也无法进入脑海。
七夏…
圣山…
易年缓缓地将书放下,动作有些滞涩。
起身,步入了甲板的寒夜之中。
今夜无月,墨蓝色的天幕上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光芒黯淡,仿佛也被这人间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
易年走到甲板边缘,凭栏而立。
沉默地望着眼前这片辽阔而压抑的夜色,望着冰封的离江,望着南岸那片正在流血的土地。
平和淡然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与一丝罕见的无力感。
北疆妖族,南昭战火,亿万流离失所的难民…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易年的心头,也压在这片大陆每一个清醒者的灵魂之上。
易年本以为将自己封闭在这方寸之地,埋首故纸堆,能够找到那条或许存在的路径。
可外界的变化却如此剧烈而迅速,不断冲击着他试图维持的平静。
信任七夏,不代表不担心。
不前往圣山,不代表不重视。
只是,易年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
眼前所见的一切混乱,或许都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心绪翻涌,难以平复。
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冰冷的船舷栏杆。
然而,就在指尖触及那坚硬精钢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压抑感骤然涌上心头!
易年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力。
只听“咯吱”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异响!
手扶的那处甲板边缘,那足以承受巨力冲击的坚硬精钢竟被五指生生抠了进去!
留下了五个清晰无比的指印凹痕!
边缘的金属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微微扭曲翻卷!
易年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面前呵出的白雾变得浓郁而紊乱,在寒冷的空气中剧烈地升腾扭曲,如同此刻无法宁静的内心。
猛地惊觉,立刻松开了手。
看着那五个指印,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
缓缓握紧了拳头,试图平复那瞬间失控的力量和心绪。
…
就在易年心绪波动气息微乱的同一时刻。
距离云舟不算太遥远的离江北岸江边,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正独立于寒风之中。
同样望着漆黑的江面,银白色的长发如流泻的月华,在浓郁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惹眼。
正是千秋雪。
她似乎也在为什么事情而困扰,冰冷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沉思。
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眸锐利地射向云舟的方向!
眉宇间原本的冰冷被一种深深的疑惑所取代。
轻轻蹙起秀眉,似乎有些不确定。
紧接着,鼻子微微皱起,像是在空气中仔细地分辨着什么。
下一刻,脸上浮现出一抹厌恶与不适的神情,仿佛闻到了某种极其不喜欢甚至排斥的气息。
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掩住了鼻端。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距离江岸更远处,一处地势稍高可以俯瞰部分江面却又足够隐蔽的阴影里,另一道身影也骤然绷紧了神经。
樱木王。
原本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片枯叶,此刻却猛地站直了身体。
反应与千秋雪惊人地相似。
同样是秀眉紧蹙,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随即,也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清晰的嫌恶与警惕,仿佛被什么刺激性极强的气味冲撞了感官。
甚至比千秋雪反应更激烈一些,直接用手掌捂住了口鼻。
身体微微后仰,做出了一个明显的规避动作。
血腥味…
那股若有若无却仿佛能直透灵魂深处的血腥味!
虽然极其淡薄,几乎被江风稀释的难以捕捉。
这味道从何而来?
是南方正经历惨烈大战,顺风飘来的无尽血气吗?
距离如此遥远,似乎不太可能。
还是…
来自于更近的地方?
……
南昭,太华山。
曾经的青山秀水,如今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与荒芜。
数月前那场熊熊山火如同恶魔的巨舌贪婪地舔舐过每一寸土地,将葱郁的林木化为冲天的火炬。
最终只留下无数如黑色骨刺般指向灰暗天空的焦枯树干,以及覆盖了山体深可没膝的苍白灰烬。
山风掠过,不再是清新的松涛,而是卷起漫天黑灰,如同下着一场永无止境的哀悼之雪。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万物凋零的死寂。
然而,生命的顽强超乎想象。
就在那一片片死寂的灰烬之下,竟有点点倔强的绿意挣扎着探出头来。
那是野草的新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希望,试图为这片死地重新涂抹上生命的颜色。
偶尔甚至能看到几株未被完全烧毁的灌木,残留的枝丫上冒出了嫩叶,脆弱却又无比坚定。
但这微不足道的希望之光,与笼罩在整个太华山的巨大绝望相比,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因为这座绵延巍峨、曾经是南昭北部天然屏障的山脉,此刻却成了无数南昭百姓求生之路上的鬼门关。
山脚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绝望的蚁群,蔓延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是从南昭各地逃难而来的百姓,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失去家园亲人的悲恸,以及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孩童的啼哭声、老人痛苦的呻吟声、人们焦急绝望的呼喊声。
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悲鸣。
他们被挡住了。
太华山山势险峻,原本的道路或被山火破坏,或被落石堵塞。
更重要的是,北祁与南昭的官方通道早已因战乱而封闭。
对于这些手无寸铁、饥寒交迫的平民来说,翻越这座燃烧过后更加脆弱危险的山脉,无异于天堑。
他们被困在这里,前进无路,后退…
后面是正在被妖族铁蹄一步步吞噬的故土。
绝望如同太华山上终年不散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难民的心头,也压在守护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族修行者心上。
山腰一处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几个简陋的营帐。
这里是以木凡为首的修行之人以及部分自发前来援助的各地修士的临时据点。
木凡,这位曾经的圣山才俊,如今脸上早已褪去了青涩,只剩下风霜刻画的坚毅和深深的疲惫。
衣袍沾满灰烬和血污,眼神却依旧如磐石般坚定。
此时正站在一块巨石上,眺望着山下那绝望的人海,拳头紧紧握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不能再等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一位断了手臂却只用粗布简单包扎的老人。
“探子回报,妖族先头部队距离太华山不足千百里了!全是精锐羽族,速度极快!最多…最多三天就能杀到!”
营帐周围的所有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三天!
只有三天时间!
山下是数十万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
一旦被妖族追上,那将是彻头彻尾的屠杀,一场血腥的盛宴!
“我们需要打开一条通道…”
“怎么开,太华山质地坚硬,根本没法在短时间内打通…”
“可如果用功法轰击,不能力合一处就很容易引起山崩…”
“那怎么办?”
就在众人讨论之时,一个女子起了身。
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正是蓝如水。
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她站得笔直,怀中抱着长剑,和以前一样。
“我来!”
虽然声音沙哑,但坚定无比。
木凡听见,从巨石上跳下,走到蓝如水面前,开口道:
“师妹,你的伤…”
蓝如水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没事儿,师兄,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北麓最薄弱的‘鹰嘴崖’处破开一条通道,那是唯一可能让百姓快速通过的地方,鹰嘴崖巨石嶙峋,地势险要,寻常方法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开凿出足以让这么多人通行的路,所以只有我能…”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都知道蓝如水说的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剑破山河!
蓝如水闻名天下的绝技,将全身修为乃至神识意志极度凝聚,化繁为简,融于一剑之中,追求极致的破坏与穿透!
其威力惊天动地,但对施术者的负担也极大。
尤其是要破开太华山鹰嘴崖那般厚重的山体,所需的力量更是难以想象。
以蓝如水现在的状态,独自施展无异于自杀。
蓝如水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剑的代价。
但看向山下那无数双绝望而期盼的眼睛,看向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孩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
深吸了一口满是灰烬味的空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我行!”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此刻存在的意义。
“布阵!聚灵!”
木凡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痛惜,却毫不犹豫地嘶声大吼!
幸存的修士之人立刻强忍着伤痛和疲惫,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他们围绕蓝如水站定特定的方位,形成一个简陋却倾注了所有人信念的阵法。
每个人都将体内残存不多的元力毫无保留地催动起来。
双手结印,将一道道颜色各异或强或弱的光柱,射向阵法中心的蓝如水!
“呃啊…”
庞大的能量瞬间涌入体内,蓝如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身体剧烈颤抖,嘴角再次溢出血丝。
经脉如同被强行撑开的河道,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蓝如水死死咬着牙关,双手紧握长剑,将那些带着不同属性却同样炽热的力量,疯狂地引导、压缩、凝聚!
剑身开始发出嗡鸣,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上面流淌的水光变得无比炽亮,仿佛容纳了一条奔腾咆哮的大河!
恐怖的能量波动以蓝如水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卷起地上的灰烬,形成一个小型的旋涡。
蓝如水的脸色由苍白转为血红,又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全身的血液和精气神都被手中的剑吸走了。
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专注,所有的痛苦、恐惧、杂念都被摒弃,只剩下一个无比坚定的意志——破开它!
为身后的人,劈开一条生路!
一剑…破山河!
就在力量来到巅峰之时,蓝如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啸!
手中长剑猛然爆发出足以媲美太阳的璀璨光芒!
一道凝练到极致,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大蓝色剑罡冲天而起。
带着一往无前破灭万物的决绝意志,撕裂昏暗的天幕,以一种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悍然斩向远处那如同巨人獠牙般凸出的鹰嘴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难民,所有修行之人,都屏息凝神,望着那一道决定他们命运的光!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崩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巨大的蓝色剑罡精准无比地劈中了鹰嘴崖的根部!耀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
紧接着,是更加恐怖的能量爆发和冲击波!
地动山摇!
乱石穿空!
仿佛整个太华山都在这一剑之下痛苦地呻吟颤抖!
无数巨大的岩石被恐怖的力量震碎、崩飞、化为齑粉!
烟尘如同巨大的蘑菇云般升腾而起,遮天蔽日!
当耀眼的光芒和弥漫的烟尘逐渐散去一些时,所有人迫不及待地望向鹰嘴崖的方向。
只见那原本狰狞凸出的巨大山崖,此刻竟然被从中硬生生劈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豁口!
一条足够数十辆马车并行布满新鲜断石碎砾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北方那相对平坦的土地!
生路!
打开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山下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成功了!成功了!”
“路通了!快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