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脑海中想着,耳边响起苏老爷子的声音,“但也是在那前后,他为确保留在国内的珠宝安全,选择了当时看似最可靠的漂亮花旗银行保险库。”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银行保险库竟被十多名武装劫匪洗劫一空!损失之惨重,难以估量。经此一劫,铁宝亭对所谓的‘安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1937 年,他的儿子举办婚礼,本是喜庆之事。”
苏老爷子说着,轻轻冷笑了一下,“谁知儿媳妇在婚礼现场,众目睽睽之下,竟被胆大包天的绑匪劫持!”
“对方开口索要 20 万银元的天价赎金。铁宝亭爱子心切,孤身一人,冒着生命危险与绑匪谈判周旋,最终以 2 万银元成交,才侥幸救回人质。”
“这还不算完,”苏老爷子叹息一声,“他还遭遇过来自官府的明目张胆的敲诈。更有甚者,被一位有名的女汉奸不穿裤子,以索要与蒋夫人花手镯相媲美的珠宝和数件钻石首饰为要挟,进行勒索。”
“在那样的乱世,怀璧其罪,铁宝亭的处境,可谓步步惊心。”苏老爷子说着,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到了 1947 年,”放下茶杯之后,苏老爷子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铁宝亭预感时局将变,决定携带几船积攒的翡翠珠宝,从沪上前往香港避祸。”
“然而,据说途中却偶遇了军队。事后,他对外宣称遭遇风浪,其中一艘轮船沉入黄浦江,所有珠宝均沉入河底,以此了事。”
苏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阳一眼:“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那一船珠宝是真的沉了,还是‘被沉了’,或者另有隐情,恐怕只有铁宝亭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反正最后1948 年,铁宝亭迁居湾湾。几年后,或许是觉得那里也不安稳,他最终投靠了昔日的合作伙伴——小鬼子珠宝商依田忠,在名古屋开设了一家珠宝店。”
“自此以后,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翡翠大王’,便彻底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其晚年境况,无人知晓。”
讲述完铁宝亭充满传奇与坎坷的一生,苏老爷子才将话题拉回麻花手镯:“所以,陈小友,你现在还觉得,另一只麻花手镯,出现在一位颇有势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供庇护的‘女袍哥’手中,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一种确凿无疑的意味,对陈阳说道:“而且,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位拥有麻花镯的女袍哥,一直活到了 1990 年,才刚刚去世不久。”
听到“1990 年刚刚去世”这句话,陈阳心中瞬间如同电光火石般,豁然开朗!
之前自己捡漏到这件麻花手镯事后,许多想不通的环节,此刻都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一只一模一样麻花镯出现,为什么其品相如此完好,现在都有解释了。这很可能与那位女袍哥的离世,以及其后人处理遗物有关!
古董江湖就是这样,一件重宝的现世,往往伴随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苏老爷子看着陈阳恍然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紫檀木盒,语气变得无比郑重:“陈小友,现在你更应该明白,这份礼物的分量了。这等堪称国宝的重器,我苏家实在受之有愧,你还是收回去吧!”
陈阳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苏老,晚辈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无论这只手镯有着多么显赫的出身,多么惊人的市场价值,在‘情义’二字面前,它终究是一件物品。”
“它无法替代苏小姐对母亲的思念,也无法完全消除我心中的愧疚。”
说着,陈阳冲着苏老爷子抱拳,“我陈阳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既然我带来了,认为它应该留在这里作为补偿,那我就绝不会再将它带回去。”
“珠宝翡翠有价,而情谊与心安,无价!”
他看着苏老爷子,眼神清澈而坚定:“还请苏老,务必成全晚辈这份心意。”
苏老爷子凝视着陈阳,他审视着陈阳的瞳孔深处,寻找着任何一丝虚伪的闪烁,任何一点算计的光芒。
时间在这沉默的对视中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打破寂静。然而,无论苏老爷子如何细致地观察,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清澈的坦荡,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执着与坚持。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躲闪,没有半点的犹豫,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
苏老爷子缓缓收回目光,陷入了长久的沉吟。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捻动着那串陪伴他多年的菩提念珠,一颗一颗,动作缓慢而有节奏。
念珠在他粗糙的指尖滚动,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响,每一声都像是他内心天平的摆动。这串念珠已经被盘得油光锃亮,包浆厚重,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需要思考决断的时刻。
此刻,苏老爷子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权衡。一方面,这只麻花镯的价值实在太过惊人,堪称国宝级的存在,其历史意义和文物价值远超金钱所能衡量;另一方面,陈阳的诚意确实令人动容,这份心意的分量同样沉甸甸的。
收下,似乎受之有愧;不收,又辜负了这份真心。念珠在他手中转得越来越慢,仿佛连它也在等待着主人最终的决定。
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时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陈阳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神情平和而坚定。
终于,在这漫长的沉默之后,苏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似乎积蓄了许久的力量,从胸腔深处缓缓呼出,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他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显然已经做出了一个艰难却重大的决定。苏老爷子抬起头,看向陈阳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邃,其中有无奈,有感慨,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好吧……”苏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复杂的韵味,“既然陈小友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心意如此之诚,如此之重,我若再三推辞,反倒显得矫情和不近人情了。”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种妥协,但更多的是一种对陈阳品格的认可与尊重。
说完这句话,苏老爷子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岁月痕迹的手,动作缓慢而郑重地按在紫檀木盒的盖子上。然后,他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动作,轻轻地、缓缓地将盒盖合上。
“咔哒”——那是紫檀木盒盖与盒身完美契合时发出的声音。
苏老爷子的手掌在木盒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感受着这份厚重。然后,他缓缓说道:“这只麻花镯,苏家……就暂且帮你代管吧。”
他说这句话时,特意在“代管”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咬字格外清晰,其中蕴含的深意耐人寻味。
这不是收下,而是代管,既给了陈阳台阶下,也为未来留下了余地,更体现了苏老爷子的智慧与分寸感。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苏老爷子的神情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那种表情很奇异,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又仿佛突然顿悟了什么因果。
他看向陈阳的目光也随之改变,那种初见时的客套与疏离褪去了几分,那种审视与打量的戒备也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私人的情感。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像是感慨,像是欣慰,又像是一种命运巧合的惊叹。
“其实,陈小友,”苏老爷子的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撑在紫檀木盒两侧,用一种近乎私密的音量说出了一句让陈阳始料未及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送上如此贵重的礼物。”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陈阳,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说起来……你陈老板,也算是我苏家的恩人啊。”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陈阳的耳边炸响,让他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
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