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 1628年作 古木清流图 立轴 上半部
画作底部郑重其事地钤盖着两方印章,一方是白文“玄宰”印,另一方是白文“董其昌”印,两印相得益彰。更为珍贵的是,这幅画上还密密麻麻地钤盖着众多收藏印记:雪白如玉的“许慎言印”、朱砂似火的“默庵”印章;古朴典雅的白文“川东草堂”印、沉稳大气的“周氏避尘庐藏”印、灿若朝霞的“肇年心赏”朱文印;还有清雅脱俗的“帘花景口藏书”白文印、以及风骨超然的“子涤居士珍赏”印,每一方印章都诉说着它曾被许慎言、周肇年等饱学之士珍藏的荣耀历史。
画面构图精妙绝伦,近景处勾勒出起伏跌宕的水边坡地,其上古木葱郁,枝叶繁茂。左侧几株小树枝干舒展,姿态各异;正中央一棵参天大树尤为醒目,画师运用巧妙的点叶法,将树冠描绘得浓淡相宜,疏密有致。中景处以“留白法”勾勒出一片烟波浩渺的河水,被近处的树木婀娜多姿地遮掩着,虽然面积不大,却恰到好处地烘托出远景意境,打破了元代画家常用的呆板“三段式”构图,独具匠心。
远景如一幅壮阔的画卷徐徐展开,成为画面的主体。层叠的山峦如巨龙般蜿蜒而上,每一层都仿佛诉说着千年的沧桑。景物布置虽简单,却暗藏玄机。山体稠密叠加,宛如叠垒的青翠云朵,让人不禁想象其中可能隐藏的秘境。画家巧妙地在这磅礴的山势间点缀了细致景物,飞瀑如银练垂挂,溪桥横跨山涧,林屋掩映其中,仿佛隐士的栖居之所。山顶云雾缭绕,如梦似幻,更添几分空灵幽远之意,让观者不由得生出飘然欲仙之感。
近处的树石笔墨简练含蓄,一派清雅脱俗之态,颇有倪瓒“秀骨清相”的韵味。远处层叠的山峦则展现出不同的风貌,结构繁密扭曲,犹如王蒙笔下的“云峰突兀”,气势磅礴。而温润的披麻皴法则近似黄公望的“平淡天真”,给人以温和宁静之感。山顶云峰的表现更是玄妙,明显带有宋代米芾、米友仁父子的“米氏云山”风格,以及元代高克恭的“云气氤氲”特征,云雾缥缈,若隐若现,仿佛仙境般不可捉摸。
整幅画的结构巧妙地融合了宋、元两代绘画的精髓。近、中景呈现出平远之景,仿佛一幅静谧的江南水乡图,这种表现手法源自元代画家对江南平缓丘陵地带的独特诠释。远景则一改平和,呈现出雄奇壮丽的景象,带有仰视的北宋“堂堂大山”的深远特征,让人不由得仰首凝望,心生敬畏。这种巧妙的融合,既展现了画家对传统的继承,又体现了其独特的艺术创新。
最令人叹服的是,画家将这些不同的绘画渊源,都巧妙地融合在他那标识性的生秀湿润的笔墨中。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生机,仿佛能感受到山间的清风和溪水的潺潺。更难得的是,画家通过独特的树石形态,创造出了鲜明的个人符号。那些树木不再是简单的景物,而是画家内心世界的投射;那些山石不再是冷冰冰的存在,而是蕴含着画家独特美学观念的载体。这种个人化的符号,使得整幅画不仅是对自然的描绘,更是画家内心世界的映射,让观者在欣赏山水之美的同时,也能感受到画家的精神世界。
在这幅融合宋、元的巨幅画作中,画家那种驾驭笔墨的从容与自信跃然纸上,仿佛看到他在作画时的神采飞扬。
陈阳的目光在画作上细细流连,心中不由暗叹,能将各家之长信手拈来,又能将其融会贯通形成独特风格的,放眼整个明代,也只有董其昌一人了。这幅画中的一笔一墨都在诉说着大师的功力,那股浑然天成的气韵,绝非寻常画家所能企及。
陈阳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他一边仔细查看画作的细节,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对照着记忆中的资料。那独特的构图布局,精妙的用笔技法,再加上画面右上角的题跋内容,无一不与他所知的信息完美吻合。直到目光掠过最后一处印章,他终于确信无疑,这就是董其昌在 1628 年所作的《古木清流图》,一件足以让收藏界为之疯狂的稀世珍品!
看到这幅画,陈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他的目光在画作上快速扫过,将每一处细节都收入眼底。片刻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一旁神情期待的高唯中,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将画作收起来了。
高唯中的眉头微微一皱,脸上写满了不解。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阳,右手微微颤抖着指向那幅画卷,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陈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董其昌的真迹啊!您再仔细看看?”
陈阳轻轻侧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看着高唯中那急切的样子,不禁莞尔。“董其昌?”
他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随后又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不得不说,这幅画确实模仿得很像董其昌的风格,无论是笔法还是构图,都颇得其神韵。可惜啊…”
陈阳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再好的赝品也终究是赝品,在行家眼里,这些细微的破绽根本藏不住。”
陈阳优雅地转过身,一只手随意地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画卷表面,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的声音沉稳而专业:“高厅长,我仔细观察过了,这应该是一幅清朝末年临摹董其昌的作品。虽说也是件不错的老物件,但要说它是董其昌的真迹,恐怕还差得远呢。”
“不,不对吧!”高唯中连连摇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信。他直视着陈阳的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陈老板,您的眼力我是信服的,可是…您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就能断定这是赝品?甚至还能说出具体是清末时期的作品?这也太神了吧?”
陈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有什么难的?”
他轻松地笑了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其实在故宫博物院里,就收藏着一幅董其昌的《岚容川色图》,同样是纸本立轴的水墨画。不过呢,那幅真迹的尺寸要比这幅小得多。”
“那幅《岚容川色》图,是董其昌 74 岁时所作,”陈阳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自己可没瞎说,因为故宫真有一幅董其昌的《岚容川色图》,眼前这幅叫做《古木清流图》,这幅画的认定,就是通过故宫那幅《岚容川色图》才断定是董其昌的,只不过这不是现在的事,而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的董其昌已是垂垂老矣,却笔力不减当年。那年冬天,他在苏州城外的一处山庄中,看着庭前老树,忽有所感,一气呵成此作。”陈阳一边跟高唯中说着,一边低头看着画。
“那幅画的布局与我们眼前这幅确实颇为相似,但细节处却大有不同。你看这树干的处理,董其昌用的是短线条双勾法,每一笔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高低错落间自有一番韵味。最妙的是这干体的处理,用淡墨勾勒出或皱或晕的效果,让整个树干显得苍劲有力,富有立体感。至于这树叶的表现,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陈阳说着,手指轻轻划过画面,“董其昌在这里用了四种不同的手法:有的地方用侧锋卧笔点染,笔锋横贯而过,一气呵成;有的地方则是浓淡墨色交织,层次分明;还有些地方直接以线条勾勒成叶,看似随意却自有章法;最绝的是这些夹叶,以线条勾勒双边,一叶一世界,无不显示出大师的功力。每一片叶子都栩栩如生,仿佛能感受到微风拂过时的摇曳。”
陈阳看向高唯中,眼中带着几分揶揄,“说起来,董其昌年轻时曾在苏州城外的一座寺庙中修行书画,就是在那里,他创造了这独特的夹叶法。据说当时有个老和尚教他观察树叶,告诉他树叶有灵,要用心去感受。这一悟,就是大半年。后来这夹叶法成了他的独门绝技,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董其昌晚年最得意的就是这《岚容川色》图,据说他曾对弟子说过,这幅画里藏着他一生的功力。你看这些树叶,每一片都像是经过千百次推敲,既有形态之美,又蕴含着无穷的生机。这就是大师的境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模仿的。”
高唯中听得入神,不禁点头称是。陈阳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心想这家伙果然上钩了。他装作继续研究画作的样子,实则暗自盘算着如何让高唯中上当。
“你再看这画中的层次变化,”陈阳继续说道,“董其昌用墨的功力可谓炉火纯青。浓处如漆,淡处如烟,一片叶子上就能看出三四种不同的墨色。这种技法,在当时可以说是独步画坛。后人想要模仿,往往只能学到形似,却难得其神韵。”
“高厅,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眼能看出真伪的原因,”陈阳最后做着总结,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神色。
“这件仿品的作者,用的画法太多了。他就像一个贪心的孩子,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揉在一起。倪瓒的秀逸飘逸,黄公望的山水皴法,米芾的狂放不羁,王蒙的层次布局,甚至还有一丝董其昌的影子,但这些名家的画法杂糅在一起,反而失去了灵魂。”
陈阳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画作上,“就像是一个厨子,把山珍海味都放进一个锅里,反而煮出了一锅糟糕的杂烩。”
“董其昌是何等人物?他的画作讲究的是一气呵成,笔墨之间自有章法。这幅画虽然技法娴熟,但过于刻意,就像穿着华服的乡下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高唯中听完陈阳的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惊叹的光芒,一脸羡慕地看着陈阳,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陈老板,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人人都说你年轻有为,起初我真觉得他们有些夸大其词。”
“可今天听你这么一讲,字字珠玑,句句精辟。从瓷器釉料调配,到字画各位名家画法,这些您都了如指掌,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古玩行当里,能有您这样的年轻人,真是幸事!”
陈阳笑着摆摆手,谦逊地表示这没什么,随后伸手将画轻轻卷起。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高厅,这幅画到时候您一起给我师叔送去。”
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高唯中,“说实话,这画虽说是仿品,但仿得相当不错。您放心,我认识几个专门收藏仿品的大买家。到时候我帮您牵线搭桥,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好好好!”高唯中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笑开了花,亲自起身将画卷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入红木画盒,又将盒子轻轻放回柜中。两人重新回到座位上,他的心情显然十分愉悦,毕竟所有的古董都经过了陈阳的鉴定,若能顺利出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茶香袅袅中,陈阳看着高唯中那藏不住的笑意,轻轻抿了一口茶,试探着开口道:“高厅,有个问题,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高唯中此时正沉浸在即将发财的美梦中,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陈阳说:“陈老板,您但说无妨。”
陈阳略显迟疑,眉头微皱,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说道:“高厅,这话可能不该我问,但我也是为您考虑。就是,这批物件出手之后,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