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赫连劲松早早的得到了消息,只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王都的城墙上,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他把自己麾下的将军都集中在了王宫御书房,不过他没有做过多的部署,只不过在上告诉了他们,若是守不住王都,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他赫连景松自己。
打发走了这帮人之后,赫连景松一脸轻松的去了王后的寝宫,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哪怕王都城破了又能如何,不过就是一死而已,他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了。
既然留不住,那就和他一起毁灭就是了,无论如何也做到了君王死社稷,他到了地府之后,也能对赫连家的老祖宗们有所交代了。
“王后,你准备好了吗?”赫连景松拉着王后的手,一脸轻松的看着陪伴了他三十年的枕边人。
“陛下您准备好了吗?”王后脸上虽然写满了忧愁,但是依旧维持着一国王后的端庄和体面。
“我在知道嗣华带兵往王都这边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赫连景松平静的说道:“就算是我能挡得住赫连嗣华的进攻,我也挡不住大明的进攻,我是霍拓国的亡国之君,史书上也会如此记载,不过我没什么怕的,霍拓国之败亡从我父亲将军权交给嗣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军权旁落对于外,我这个国王坐不安稳啊!”赫连景松继续说道:“你说,他为什么就不等你像路朝歌一样啊!”
“陛下,我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王后问道。
“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赫连景松笑着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把他当成路朝歌了?”王后问道:“这几年你在不断的打压他,你可见李朝宗什么时候打压过路朝歌,不仅不打压他,甚至将更多的权利塞在路朝歌的手里,甚至路朝歌不要都不行,您可做到这一点?”
“陛下,都这个时候了,你和我还什么都不说吗?”王后继续说道:“这些年你不断的打压他,把他手里的军权不断收回,把他麾下的那些将军安排到那些不重要的地方,现在大明的军队能长驱直入,您就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果然,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这些。”赫连景松揽住王后的腰肢:“其实,在大明的军队进入霍拓国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我意识到的有些晚了,我和他也谈过一次,结果我最后说了点不该说的,到底还是把他当成了臣而不是弟弟,唉……”
“好了,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就别想了。”王后靠在赫连景松的肩头:“好好享受当下就是了,哪怕您是亡国之君,可终究是我的丈夫,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好,我不想了。”赫连景松说道:“但是,有件事我们必须马上做才行。”
“你说的是闻仁吧!”王后说道。
“对啊!”赫连景松说道:“自从他夺取天上云城失败,回来之后就变了个人一样,虽然我知道他性格暴戾,但终究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第一个儿子,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他和我都死在这里,总要给我们这一脉保留一丝血脉。”
“其实我知道,他就是等太久了。”今时今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话了:“惦记着王位这么多年了,现在不仅没登上王位,还要把自己留在这里,他心里能没有想法嘛!不过你这个当爹的对他没话说,一个国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没把他关起来就不错了。”
“这是我们第一个儿子啊!”赫连景松的手轻抚这王后的秀发:“你有他的时候,是我争夺王位最激烈的时候,他出生之后没多久,我就登上了王位,虽然兵权旁落,但是终究是坐上了这个位置,而且最开始的那些年,他确实是帮了我不少,给霍拓国开疆拓土,他功大于过,可惜后来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实在太久了,久的已经别权利蒙蔽了一些东西,比如我曾经最在意的亲情,把我最疼爱的弟弟越推越远。”
“你现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王后笑着说道:“不过,既然发生了就发生了,都已经过去了。”
“甚至,我这些年都把你忽视了。”赫连劲松继续说道:“现在想想,我好像丢了太多太多东西了,丢了亲情也丢了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赫连景松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后依旧柔顺的秀发,目光仿佛穿透了华丽的宫墙,看到了那些被遗忘在权力尘埃下的旧日时光。
“是啊,丢了太多……”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悔意,“我记得,闻仁小时候,最喜欢骑在我的脖子上,在花园里疯跑,那时候他笑得那么开心,眼睛里像落满了星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我的眼神里,只剩下敬畏和……算计了呢?”
王后轻轻依偎着他,提供着无声的慰藉:“大概是从你开始用储君的标准要求他,从他第一次意识到‘父王’和‘父亲’可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开始吧。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陛下。你希望他成为完美的继承人,却忘了问他愿不愿意,或者,他是否适合。”
“还有嗣华……”赫连景松闭了闭眼,“他年少时,是何等的英姿勃发,满腔热血都为了霍拓国。我带他骑马射箭,教他治国方略,他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和信赖。可后来,我忌惮他功高震主,担心他兵权在握,开始用权术制衡他,用朝臣牵制他……我亲手将那个依赖我的弟弟,推到了对立面上。王后,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哥哥?”
王后抬起头,用手帕轻轻拭去他眼角不经意间滑落的湿润:“站在国王的角度,你有你的不得已。权力本就是最蚀骨的毒药,它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但站在家人的角度……是的,陛下,你确实做得不够好。你给了他们至高的地位和期望,却吝啬给予最纯粹的信任和亲情。”
这番直言不讳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赫连景松多年来用以自我安慰的伪装。他没有恼怒,反而有一种奇异的释然。在这国破家亡的前夕,所有的粉饰都已毫无意义。
“你说得对……”他长叹一声,将王后搂得更紧:“所以我落得今日众叛亲离、国破家亡的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只是连累了你,要陪我承受这苦果。”
“陛下又说傻话了。”王后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嫁给你那天起,我就是你赫连景松的妻子,是霍拓国的王后。荣华富贵我与你共享,这亡国之痛,自然也要与你同当。能陪你走到最后,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归宿。”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轻柔,带着回忆的暖意:“况且,我们之间,并非只剩下这些遗憾。你还记得吗?闻仁第一次开口叫‘父王’时,你高兴得抱着他在大殿里转圈,差点摔着。还有嗣华第一次打胜仗回来,你亲自出城迎接,拍着他的肩膀,骄傲地对所有大臣说‘此乃吾家千里驹’。那些时光,难道都是假的吗?”
赫连景松因她的话而怔住,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打开。那些被权力斗争掩埋的温馨画面,如同涓涓细流,重新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田。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真切而复杂的笑容,混合着苦涩与甜蜜。
“是啊……那些都是真的。”赫连景松低语:“谢谢你,王后,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能让我想起这些。让我觉得,我这一生,也并非全然活在猜忌和算计里。”
他松开王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地注视着她依旧美丽的眼睛:“如果有来生,我不做这劳什子国王了。我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妻,守着我们的孩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可好?”
王后眼中泪光闪烁,却笑得无比灿烂:“好,一言为定。来生,你可要早点找到我,别再被那些江山社稷耽误了。”
赫连景松与王后相拥片刻,享受着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他知道,有些事必须立刻去做,为了赫连家族,也为了心中最后一点未泯的亲情。
“闻仁现在在哪?”赫连景松松开王后,神色恢复了属于国王的决断,尽管这决断可能已是最后一次。
“在自己的寝宫,我让人看着他……怕他做出什么傻事。”王后轻声答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赫连闻仁自从兵败归来,性情越发阴郁乖张,被困在这即将陷落的王都,更像是一头焦躁的困兽。
“带他来见我,不……我亲自去见他。”赫连景松整理了一下衣袍,尽管王袍依旧华贵,却掩不住那份末路的萧索。
赫连闻仁的寝宫一片狼藉,显然刚经历过一番发泄,他独自坐在阴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映天的火光——那是他王叔赫连嗣华军营的方向。
“父王。”看到赫连景松进来,赫连闻仁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若在以往,赫连景松早已厉声呵斥其无礼。
但此刻,他只是走到赫连闻仁面前,平静地看着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
“闻仁。”赫连景松开口,声音带着罕见的温和:“王都如今什么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或者守住了我们还要面对大明精锐的进攻。”
赫连闻仁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所以呢?父王是来带我一起‘君王死社稷’,彰显您的气节吗?”
“不。”赫连景松的回答出乎赫连闻仁的意料:“我是君王要死社稷,但你可不是,你必须离开这里。”
赫连闻仁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是我的长子,”赫连景松看着他,目光复杂:“霍拓国可以亡,赫连王室的统治可以终结,但我们这一脉的血脉,不能在这里断绝,你必须活下去。”
“活下去?”赫连闻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怎么活?城外是疯了要拉所有人陪葬的王叔,城外更远的地方是虎视眈眈的大明铁骑!您让我怎么活?”
“有一条密道。”赫连景松压低了声音:“从你祖父那时起就修建,直通城外三十里的一处废弃烽燧,知道这条密道的人,除了历代国王,不超过三人。现在,它是你唯一的生路,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密道,这玩意好像都成了家世显赫的家族的必备了。
赫连闻仁愣住了,他没想到父王会在这个时候,将如此重要的秘密,用于保全他的性命。
“为什么是我?”他涩声问道:“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是国王。”赫连景松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国王有国王的责任和归宿。我与你的母亲,会留在这里,与王都共存亡。而你,你的责任是活下去,隐姓埋名,忘记你王子的身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把赫连家的血脉传承下去。”
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的令牌塞到赫连闻仁手中:“令牌是开启密道机关的信物。记住,离开王都后,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再试图复兴什么赫连王室,那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平安……活下去。”
“拿过来。”赫连景松招了招手,一名太监捧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这里面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散碎银子和银票,银票是大明那个银行的,见票即对,去大明生活,在那里好好的活下去,里面还有一些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还有你的身份文牒,拿着这个身份文牒,足够在大明给自己一个新的身份,好好活着。”
赫连闻仁握着手中尚带父王体温的令牌和包袱,看着父亲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有逃出生天的庆幸,有被选择的复杂,有对父母的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释然?他追逐了半生的王位,最终换来的,却是一个“活下去”的资格。
“父王……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必多说。”赫连景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久违得让赫连闻仁鼻尖发酸:“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在你叔进攻之前离开,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宫里的任何人。走吧!去过你的新生活吧!”
说完,赫连景松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柄匕首,猛的转身将匕首刺进了那名随他而来的太监的胸口:“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老太监没有挣扎,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运,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若是他能活着才是意外。
赫连景松最后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里,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赫连闻仁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令牌和包裹。他迅速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物,将令牌贴身藏好,包裹死死的抱在怀里,按照父亲多年前无意中透露过的模糊信息,在寝宫一处隐蔽的壁画后,找到了那个尘封的机关。
机括转动,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带着泥土和岁月的味道。
赫连闻仁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宫殿,眼中闪过片刻的挣扎与不舍,但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决绝地踏入了黑暗的密道之中。
墙壁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个属于赫连闻仁王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