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同类
“好了，留你一条活路。回去好好宣传下，陇右这里，以后就是我周华良罩的。”
周华良顶着大大的熊猫眼，吐了口带血的痰，脸上的表情仍然还是一派的轻松。
可这只是表象。老男人面上轻松，但任是何人看到他深深陷下去的胸腔，就绝不可能认为他像自己话里说的那么轻松。
事实的确如此。
老周其实也就是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实际上当他张开一只手探进自己怀里时，嘴里喃喃的是：“唔，断了三根肋骨……内脏都有些移位……”
对于凡人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重的伤势，但对于虚境的强者来说，这只能算是热身或者切磋。
老周也没指望这次能干掉一位唐古坨王庭的擎天巨擘。何况来的这位还是王庭的第一名将。
“拳头够硬，打得够劲……”
一道又似呢喃又似呻吟的声音传来。声音微弱，仿佛还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的意味。
王庭第一名将尚论灵顷躺在一片废墟之中，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气：“我赞同你的要求了。”
第一名将的语气之中除却不可置信，还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吾道不孤。”他说。
毫无疑问，在这场战斗之中，周华良展现出的实力过于惊人了些。
“省省力气。”周华良揉了揉自己青肿的双眼，“你赞同了没多大用，还得再打一场。瓜州那边打得热闹，不知道省三不扛得住。他是一打二……”
“省三”便是韦名传的字。
如此亲密的叫出韦名传的字，周华良与韦名传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这似乎能够解释为何他能够掏出蜀地大宗“武侯奇门”的不传之秘乌金丹、以及刘长是从哪里搞到一百台“金刚妖”作傀儡。
“原来如此。你的帮手原来是韦名传。”
废墟中的论灵顷满身尘埃，这位唐古坨王庭第一名将此刻翻着白眼，出气多进气少。他的四肢不正常的被扭断了，满身伤痕深可见骨，满地都是血红一片，整个人简直像是泡在血海之中，看上去凄惨无比。
他看上去完全只剩半条命了。
哪怕不看他周身断裂的骨头，仅仅这不正常的出血量，换作任何人都应该死了。然而论灵顷的语气仍旧是中气十足，丝毫没有一丁点病人的模样。
“不错，我的帮手就是韦名传。”
周华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这片地界上的虚境高手就那么点人，虽然各有立场，但每逢大事必然是这些人出场，故此大家都互相认识，根本就瞒不住。
“我说。”周华良看向废墟中的论灵顷，语气依旧是一派轻松，“我和雷龙是突然冒出来的，你们王庭内部谁是内鬼，你也应该知道了吧？你们会怎么做？”
虽然满脸轻松，话里的意思却绝不轻松。
很明显，周华良在唐古坨王庭内部的线人也是一位虚境。
“我说怎么悟真会被关押在沙州。”论灵顷嗤笑一声，语气里全是嘲弄，“我和土登格勒他们不对付，但摄政觉士康萨是个疯子。他是什么想法，我可不清楚。”
周华良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我拉你起来？”
老周一边说着，一边真的伸出一只手来拉他。
论灵顷看着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手，目光中有些失神。旋即他笑了笑，语气玩味：“我们是敌人。”
老周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脸色异常认真：“你还有救。”
有救？
第一名将夸张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他身躯之上的伤口一边疯狂的蠕动。肃杀的白金色光芒萦绕在原先的伤口之上，其间有金属色泽的光芒不断闪烁，那是他的骨头和血肉。
“你们唐古坨的高手都是这样么？”周华良的眼光落在论灵顷正在疯狂修复的骨头茬子和血肉之上，目露不忍，“你们全都走向了错误的道路，已经远离了‘人’。相信我，你还有救，我是郎中。”
老周再一次重复，声称论灵顷还有救。这样的姿态与同情的语气自然惹得论灵顷不满。
论灵顷仿佛看傻子一样盯着周华良：“你是郎中？”
周华良面色诚恳，再一次说道：“我是。你真的还有救，相信我。”
论灵顷哼了一声。他觉得周华良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转念一想，恰恰正是这样的疯子才能够修成虚境，他自己也是如此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论灵顷原本对周华良能打这一点很有兴趣，但现在他已经兴趣全无，索性不再答话，专心修复起自己的强势。
周华良见他如此，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扭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直挺挺站了起来。
他用行动告诉周华良，自己根本不需要谁救。
周华良也不尴尬，他也收了手，缓缓站直了身躯，脸上依旧是轻松：“没得谈？”
论灵顷打了个呵欠：“我擅长的是刀枪，而非拳脚。”
周华良点点头，表示赞同：“看出来了。你的拳脚确实一般般。”
一般般？
论灵顷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嘲讽的说：“你不必出言嘲讽。一人一个立场。你本来也与我们唐古坨人不是同类。”
周华良说：“我不赞同。除了国族之外，同类的认同或者还有更加普适性的东西——我听说你在山南时，曾经下令让部分农奴获取自己的田地，所以你也同情他们。既然你同情农奴们，为什么一定要强调自己位于更高的地位？”
论灵顷说：“就因为这个？你认为我们是同类？”
周华良面色诚恳：“有这个可能。起码你并不赞同摄政觉士的极端思想。”
他抬头挺胸，露出淤青消散的面庞和修复完毕的胸腔。
论灵顷的脸色顿时精彩了，他上下打量了周华良一番，从头发丝到满是泥土的鞋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全都看透。
他确定在先前的过程中，自己根本没有感应到周华良调动过元气。然而没有元气的帮助，周华良是如何修复好自己的身体的？
论灵顷想到了一种传说中的法门。
这种法门应当随着两百多年前大夏的“藩镇之祸”而彻底消失了才对。
良久，论灵顷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你是怎么记住的？”
周华良说：“记住是很简单的事。忘记反而很难。大家都有病罢了。”
这是三句毫无联系的话，从一位虚境高手口中说出就更加显得无厘头。
论灵顷没有再多说，他走了几步，自废墟中捡起自己的那把折刀，拔脚就要走。想了想，他最终还是转过头来：“你说我还有救是什么意思？”
周华良说：“你的身躯也出现了非人的转变，但你保留的力量还有着相当强大的活性。这说明还有为数众多的人们念着你，也说明你起码没有真的把我们当作神仙，这是保持自我认知的重要一环。如果你想活更长的时间，我的建议是千万不要将百姓当作蝼蚁。”
顿了顿，周华良诚恳的劝诫道：“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论灵顷看了看他。这次他的目光不再像看疯子，而是若有所思：“那么你为什么要成为虚境？”
周华良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是郎中，我更喜欢治病救人。”
“又是这番说辞。罢了。周华良是吧，我记住了。不过你若想要陇右，只怕还有些难度。”
论灵顷笑了笑，随即一脚踏出，空间一阵阵泛起涟漪。
想要陇右还有难度。
周华良沉思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不止是你们，围堵省三的人里还有其他人，对么？”
论灵顷说：“我没说过。”
这回轮到周华良嘲讽，中年人说：“你与他们不是同类么？”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
第一名将抬起头，望向四周静谧的星空，一颗颗各异的星球浮现在他的眼中，时不时有星屑于飘荡之中相撞，声音却没有传递过来。
毫无疑问，这里是太空。
论灵顷感受着皮肤上的绝对冰寒，赞叹道：“这里才是吾辈应当争取的地方……”
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在二人的战斗中彻底被击溃的这颗小行星，没有再说什么，踏出了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