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路线
喻超白左思右想，横竖是想不通为什么周华良会打下伊州。他虽然并不懂军事，但常年的山中生活和打猎经验却与军事一道颇有相通之处，此时拿来对比、化用，自然也就发现出了问题的不寻常之处。
伊州是不是四战之地，这问题其实喻超白并不清楚。但他明白一个道理：当猎物的位置处于开阔地界、且四方皆无障碍阻拦其脚步时，狩猎的成功率就连最优秀的猎人也保证不了了。
他还记得他当年狩猎那些大型猎物的事迹。那些大型的猎物之所以能够长到健壮的成年体，除却大自然优胜劣汰下优中选优的身体素质，其智力也值得称道。这些大家伙无论是吃草是吃肉，只要能长得比同类更大更强壮，普遍都被磨砺出了更加狡猾的头脑。那些大型动物外出觅食时，大多也都会选择平坦开阔的地方，以便天敌来袭时立刻就能跑路，保住自己的小命。
动物尚有如此头脑，何况是人？
那些唐古坨人虽然大多野蛮又极端，可是他们的领头人物绝对不傻！
喻超白越想越是迷惑，他搞不懂老周打下伊州到底图个什么。
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前文已经提及，伊州是一个被三州之地包裹起来的腹地，俗话说的“金角银边草肚皮”便是指的伊州这种地理位置。此时虽说沙州已经光复，掌握在了周华良部义军的手里，可那伊州下方的瓜州和上方的西州，还都掌握在唐古坨人的手里。眼下是事发突然，唐古坨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可一旦唐古坨人反应过来了，西州的敌人顺势南下，瓜州的敌人再一夹击，那可真就形势危急了！
更别提伊州本身是一个绿洲，地势平坦开阔，天然就是骑兵的主场。只要想想就能明白：骑兵可怕的冲击力再搭配上规模优势和战阵，届时战争的烈度可就远非光复沙州的巷战能够比拟的了！
甚至于伊州境内还有七处昭武九姓等遗留的城寨！如是必要，这些地方也通通可以化作战争堡垒！
眼下喻超白就是这么考虑的。在他看来，除非是万不得已，这种地方本就应当留到最后再打。倘若以小猎人的思维，将沙、瓜、伊、西等地看作一头猛兽，要想打败这头猛兽，绝不可力敌，而是徐徐图之，展开长久的拉锯战。在这比拼耐性的战斗中，义军们应当先打掉其爪牙，再慢慢放血，等它只有一口气时，将其包围，使其成为困兽，只留一个口子。届时伊州的胡儿们眼看大势已去，又有一线生机，方才不会血拼。毕竟就义军目前表现出的战斗力，对抗这些唐古坨人的职业军队还是非常吃力的，必须留出一线生机，引诱唐古坨人弃城逃生。否则一旦彻底逼急了，引得敌人困兽之斗，对于缺乏甲胄的义军也是极度危险的。
想到这里，喻超白不由再次加重了语气：“老周！”
他这句话带了几分情绪，语气就不由重了些，声音也就比寻常交流要大。
周华良听了这一声，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来，一开口，声音依旧是温和：“小鱼你说，我听着。”
看了看满脸轻松的周华良，喻超白总觉得有哪些事情是老周瞒着他的。不过他还是板着脸问道：“你刚刚说，伊州也光复了，这是真的么？”
周华良点了点头，认可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真真的。怎么，你有其他的看法？”
竟然是真的？
喻超白的眼神落在周华良肩上的那只雕鹄身上，先前正是它传递的消息，现在，周华良又再次亲口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喻超白不认为周华良有欺骗他的必要，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咀嚼了一下“伊州光复”的消息，试图从中分析出一些什么。
在这个过程中，周华良不急不恼，始终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猎人，那眼神带着惊讶、欣喜和鼓励，越看越像是老父亲看儿子。
良久，喻超白抬起头，冷不丁地问道：“我之前在鹿云魂部的领地上时，曾经见识过周大先生率领你的家族骑士追杀一伙外地来客——老周，这是你安排好的么？”
这确实也不能说是乱想。喻超白刚才再次将自己下山之后的经历细细捋了一遍，先前在胡儿原上时的猜测已经得到了部分印证。（详情见第一百三十六章叔伯）
他可以确定的是，周华良为了光复失地，确乎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且这之中的一些准备，很有可能是计划了很多年。譬如与三寸钉部落“五谷庙”、鹿云魂诸部等打好的关系，没有经年的投入，这就绝做不到。
五谷庙和鹿云魂诸部，各自有着什么？
五谷庙，有着亩产近三十石的超级高产作物、闻所未闻的全新国家制度！
若非亲眼所见，喻超白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亩产二十几石的粮食——可这里还有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以五谷祠的人口规模，左不过就是三四十万，他们需要如此之多的粮食么？
既然不需要，这般多粮食，莫非收了之后等烂在地窖么？
喻超白很快就想到了鹿云魂部。
鹿云魂诸部是一个统一的大部落，盛产各种宝马良驹。如喻超白、周梅云和白狼曾在即将进入“忽律滩”时，见到那位仿佛牧马人的神秘青衫客。
那位青衫客，赶着满山遍野云朵也似的马儿。那些马儿一匹匹毛色漂亮，体格健壮，其中很有可能还有会遁术的“宝驹”存在。毕竟这么多马，只能是集中起来放养，任它们纵横驰骋，长得才能结实。然而就在不远处的“忽律滩”上，可就栖息着可怕的团甲忽律！那些团甲忽律是绝不介意吃点马儿、改善下伙食的。喻超白当时没有联想到这一条，但如今细细一想，那么多的马儿，就算是概率而论，其中也该有许多“宝驹”了。否则这些放养的马儿只要被团甲忽律多吃几匹，整个马群由此受了惊，那可就全跑了。
除此之外，喻超白还记得那些沙化严重的土地都被马蹄夯实了，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马儿常年都可以撒开蹄子跑。
马儿可以撒开蹄子跑，说明膘肥体壮，更说明鹿云魂诸部根本不缺粮食。
这粮食从哪里来？
天下大旱，人都没有嚼谷，谁还能养得起马？马儿要想长得好，伺候起来可比养活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普通人要讲究多了！
要知道，就在离鹿云魂诸部不远的绀色沙鹄的领地，那些沙鹄人还在各处挖坑、打劫过路商队过活呢！可喻超白他们遇到的鹿云魂人又是什么样的？
那些鹿云魂人不仅保持着基本的岗哨，还能随意出动数百人的骑士团队围杀夏天一伙外来客，一个个武力如何尚且不说，身板健壮却是逃不掉的。他们的粮食又从何来？
五谷庙距离鹿云魂诸部不远，盛产鹿云魂诸部亟需的粮食，而鹿云魂诸部在此灾年还能养活规模庞大的马群、维持统一的统治……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
最为巧合的是，喻周白三人跟随商队途经鹿云魂领地时，那跟着“雕鹄傀儡”一起出现的周华安，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那里？而且还如此巧合地受到鹿云魂诸部的敬重？
喻超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位周大先生，可是带着周家的骑士们一起出现的！
而在解决了夏天一伙之后，周华安率领着周家的骑士们，又是去了哪里？
还有！
喻超白在五谷庙中的一切经历，那些三寸钉、莲花生以及净街虎们，无不透露出一种古怪的“客套”。五谷庙的庙祝土谷祠，更是直接就说过“因为是周华良说的”这句话。
鹿云魂盛产马匹，还能培养骑士，他们对周大先生周华安恭敬无比。
五谷庙盛产高产粮食，还有迥然不同的制度，他们对周华良的话言听计从。
更为重要的是，就在沙州光复之前，周华良亲口告诉他：“制度比人更重要。”
如今再来看，钱，粮、人马、制度，周华良全都有了。
非但如此，就在沙州光复的同一天，伊州也光复了。
那么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喻超白就这么盯着周华良，希冀从他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黑袍的中年人被他这么盯着，眼角的鱼尾纹渐渐舒张开，脸上露出阵阵笑意：“你猜得不错，伊州的确是我的大兄攻打下来的。”
果然如此。周大先生那日匆匆离去，看来根本不是他自己所说的追踪夏天一伙的头头，而是为了攻打伊州做着准备。那夏天一伙的头头青衫客，倒是被喻超白等三人遇到了。
得到了答案，喻超白的脸上仍就没有笑意，反而绷得更紧了，语气也硬邦邦的：“果不其然是你们两兄弟干的……可是老周，打伊州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是好主意？
周华良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中年人抿了抿嘴唇，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但语句之中的欣喜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哦？你对我们攻占伊州有着自己的看法？有看法就说出来，咱们是同盟么，万事都能商量。”
同盟……
喻超白绷着脸，他觉得老周提的“同盟”是在臊皮：“伊州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是猎人，如果狩猎地点可以任我选择，我是绝不选这里的。”
“哦？为什么？”周华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眼中的欣喜之意简直都快溢于言表了。
喻超白有些受不了这种眼神，不满的说：“老周，咱们熟归熟，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看儿子的眼神看我？”
周华良厚着脸皮点了点头：“好，好，我下次注意……不过你别乱讲，我是为有你这么聪明的盟友感到高兴。”
喻超白听得龇牙咧嘴，他决定不理这老男人的骚话，只说正事。深吸一口气后，喻超白说：“……无论如何，伊州这地方……”
他飞快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如果是我，我肯定先打瓜州或者西州……”
西州位于伊州北方，居高临下，只要上下夹击，伊州自然难逃败亡之途。至于瓜州，则是与沙州接壤，一旦打了瓜州，两州之地可以连成一片，攻打伊州也更有把握。
周华良心中欣喜，他知道这是喻超白在提出自己的路线。
小猎人语气严肃，紧绷着脸，显然是试图让自己更加成熟一些。
“我可以将这看作是你提出的建议么？”
周华良做了个手势，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喻超白硬邦邦的说：“当然。”
这一次，周华良一直竭力压制住的笑容开始绽放，微笑变成了大笑，欣喜变成了惊喜，语气之中也满是调侃：“可是你怎么知道西州的敌人会来攻击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