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大火
天还蒙蒙的，夜幕尚未退去，天光被这黑蒙蒙的残夜压着，透出一股令人昏沉的压抑。
李明晨已经起了床，非但洗漱完毕，他甚至还做好了早粥，且又香又甜地吃进了肚。
肚里有了些热量，李明晨挽了头发，摇醒了鲁贵，嘱咐道：“我已做好了早粥，你吃一些罢。吃完了赶紧回寺里，没有我的嘱咐，千万不要再回来。”
鲁贵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他终究非是江湖中人，来此报信也是为报恩德而非其他。他先前是做帮闲的，于揣摩人心思上极有心德，昨夜李明晨的举动着实令他心里不踏实，故而睡得也便不好，一时难醒。
望着鲁贵此时睡眼惺忪的模样，李明晨心中一软，想了想，放低了声音说道：“鲁贵兄弟，你来报信，我是感激无比的。你我就如自家手足，我是绝不肯害你的。只是兹事体大，咱们师父都看重，你须怠慢不得，否则，就要生了变故了。”
他这番话说得语气诚恳，又抬出了“师父”龙树和尚的名头，鲁贵的神色立时清醒许多，眼珠子一转，有些紧张地揉了揉眼：“李……李大哥，这……我晓得了。”
李明晨点了点头，旋即低声说道：“我这便走了，你回了寺里，不要与人声张。”
见鲁贵连连点头，李明晨便故意自墙上摘了那把刀，掂了掂，一般地往怀里一掖，推开门便走。
他这拿刀的动作是有意提醒鲁贵，果不其然，鲁贵望着他做完这些事，愣了片刻，三两口喝了粥，跌跌撞撞就往外跑。跑了两三步，鲁贵转念一想：李明晨何等武力，他尚且掖了刀……沙州也已光复，只怕不久城内也要生了变故，我须有个防身家伙才好。
他慌慌张张，看看门外，又看看屋内，最终一咬牙，外罩的衣袍一脱，卷了李明晨家里一口剔骨刀，急匆匆地往慈云寺里走。
这时天还蒙蒙亮，李明晨已不知去了何处，鲁贵心里着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冻得又打哆嗦，浑没有注意到就在路边，有一条黑漆漆的大狗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兴奋。
很快，鲁贵走得远了，那黑狗也没有追，而是继续望着这个巷口。
这施家巷子是脚夫、苦力的聚集地，再过不久，就要有人前去上工了。
在这些人群之中，兴许还会有黑狗想要看到的那道身影。
它想要跟着那个人。
就在黑狗盯着施家巷子时——
嗖，啪嗒。
李明晨见鲁贵走远了，连忙一跃下了屋顶，回家中又掏了一把刀出来，一般掖了。他又窜进去，自灶台里捏出一根烧了半截、尚冒着黑烟的柴，想也不想，手中元气一灌——
呼啦！
原本只是冒着黑烟的柴即刻化作一条火龙，火焰噼啪作响。
李明晨又看了看屋内，叹了口气，把火把朝自己床上一扔，那被盖见了火，哪里有不燃的？不多时，这间家中传下的祖屋即刻处处飘着黑烟、到处盘着火龙了。
确保这间房子真个着了，李明晨终于松了口气，快步流星地走。
很快，越发势大的火将带着浓烟彻底惊醒周围的邻居，他们会帮忙救火，但“李明晨”这个人，会被传得葬身火海。
“李明晨”只有死了，“早做准备”才能真正完成。
这就是李明晨盘旋回来的目的。
他一边走，一边复盘，再三思索之后，李明晨确认鲁贵昨夜并没有暴露出别的什么心思，李明晨终于松了口气。没了趁手的兵器，很多事确实也不好办。昨夜师父差了鲁贵前来告知沙州光复，沙州光复的消息都能被师父知晓，瓜州的显贵们势必已得了情报，“做好准备”自然就是要他秘密团结起可以团结的人来，以便应对万全了。
可这件事难就难在这个“秘密”。
什么才叫秘密？
沙州光复不到一日，瓜州的显贵即刻就得到了情报，并且他们还将这等消息报告给了师父，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洛桑群培的掌控力都远比师父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洛桑群培是个精明的人物，做事情自有考量。出于师父在瓜州民众中的巨大影响力，洛桑群培一时间应当不会杀师父，不过师父的真实立场经此一次，却是暴露无遗。洛桑群培很有可能会继续捆绑住师父，但他对于师父的信任之心必然就绝了。
为了确保瓜州仍然是自己的，这洛桑群培很可能会继续捆绑住师父，以师父为旗帜，拉拢人心。毕竟……“龙树和尚”对于瓜州的民众之中，具有非常良好的形象。这一点，亲眼见证过那荒唐的寿辰的洛桑群培不会有任何怀疑。
因此，他还是会拉拢师父。但拉拢归拉拢，“李明晨”这个人，却必须得死！
遍瓜州都知道，龙树和尚有个大大有名的徒儿李明晨，他说干什么，那李明晨就干什么！李明晨若在，龙树和尚就有一支秘密的力量！
有力量，有民心，且还对唐古坨王庭之人抱有仇恨心理……若在往常，龙树和尚就是洛桑群培约束手下的外力，可在沙州光复这么个节骨眼上，就是大大的不稳定因素了！
洛桑群培是绝不会放心的！
“李明晨”必须死！
想到这里，李明晨将自己怀里惯用的那把刀一并扔进火海里去。
做完这件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法不觉得好笑。“李明晨”若是被龙树差人杀死，洛桑群培会不会很满意？
捏了捏怀里那口珠光宝气的王庭名刀“那木林”，李明晨有些怀念起周梅云、喻超白等人，随即他甩了甩头，又加快了步伐。他没有往施家巷子外走，而是走进了鲁贵家的院子。
鲁贵是个还未讨着媳妇的穷汉，他自己不在，这家里自然也就没有人来。
李明晨灵巧地一翻身，跃过低矮的篱笆墙，在鲁贵的门房上拨拉两下，将锁扭得坏了，又随意翻乱一些东西，跳了出来，翻进另一家的院子里。
噼啪、噼啪……
大火就这样蔓延着，越烧越旺，黑烟越来越浓，终于——
“啊呀！着火了！”一道惊恐的声音响起。
“快救火，快救火！”
“是李明晨家，是李明晨家！”
这句“是李明晨家”响起之后，整个施家巷子的人明显都震惊了。穿衣声、呼号声、哭闹声的分贝即刻提高了一个音量，连带着救火的脚步声，都变得更加麻利了许多。
“水，水！”
“小孩子闪开！快！”
施家巷子的宁静彻底被打破了，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震惊地发现着火的竟然是李明晨家，于是许多人奔走呼号，呼唤着更多的人手前来帮忙。施家巷子仿佛被唤醒的稚童，水声哗哗，脚步咚咚，哭声一片，惊叫喧天。人们不断奔走，不断参与到这场救火行动中，人影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去敲了鲁贵家的门。
“鲁贵，鲁贵！快起来，着火了！”
鲁贵与李明晨是邻居，李明晨家着了火，最危险的就是鲁贵！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住在施家巷子的劳苦大众还是很善良的。
连叫几声还不见人出来，敲门的人急了，手上连连用力，吱嘎！
门，门开了？
敲门的人连连叫了起来：“鲁贵，鲁贵！”
见还是无人应答，敲门的人连忙走进院里一看：
门锁扔在一边，里边一片狼藉，鲁贵不知去向。
这人怔了怔，也没多想，几步走出来，又参与到救火行动中去。
连番的大闹，终于连巷子口的几家也被惊动。这几家人最终也决定要来救火。
施家巷子乃是穷苦人的聚集地，这里的房屋密度极大，还有许多临时搭建的窝棚，一旦火势蔓延过去，谁知道自己遮风避雨的家还在不在了！
更何况，听说烧起来的还是李明晨家！
救火，必须要救火！
人群终于被动员起来，巷口那只黑狗看着不断动作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疑惑：
李明晨家起火了？
李明晨家里怎么会起火？
黑狗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动了四爪。它要去看看，这次李明晨是不是耍了什么花招。
“汪！汪汪！”黑狗叫着，躲避着无数只人脚往里冲，浑然不觉就在它行动的同时，有一个黑影正在翻过一家又一家低矮的篱笆墙，顺手还顺走了一个大斗笠。
呼。
终于出来了。
李明晨机警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巷口常见的那只黑狗也不在了，心中大定。
那只黑狗什么来历，他也不清楚。但只要他出现在巷口，那只黑狗必然就在附近或屁颠屁颠地赶来。
现在，他终于确定了。
李明晨头戴斗笠，终于出了施家巷子。
巷内，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