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利益交换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尚略西衮的耳畔不断响起这句自相矛盾的话，亲眼见证着起义的队伍越滚越大。
身旁，时不时就有一团团血花爆开，先前寿辰变故中逃出来的贵族们此刻正一个个嚎叫着坠落、死去。
“嗖嗖嗖”十六道黑影不断的在半空之中乱窜，黑影的移动轨迹刁钻狠辣，几乎全是贴着空中的贵族们的要害处行动。贵族们手忙脚乱的试图抵抗，却依旧毫无办法。这并非是没有人攻击黑影，然而十六道黑影之中只有一个是本体，那瘦猴子也似的少年郎滑溜异常，他的本体一直在这些黑影中切换，反而是贵族这一方时不时就能听见惨叫，接着便是血花爆开、人体坠落直至摔死的闷哼。
“杀！杀了这个小崽子！”
贵族们嘶吼起来，震怒无比。不怪他们如此，这样的死法，太憋屈了！
那瘦猴儿一般的小奴才，本身实力并不强，最多也只有刚刚踏足暗境的水平。半空中在场的贵族们大多是东本，少数也是钦本，按理来说只要正面对抗，那小奴才根本抵挡不住才对。可是这小奴才打斗厮杀的本事虽则不强，但这一手“影神诀”却是练到了十足的火候，结果居然是这么一个孩子缠住了他们，倒令他们被困在此处了。
以唐古坨王庭的官职来说，伍本便是伍长，钦本是百夫长，东本便是千夫长，再之上的便是可以算作将军的玛本、各路镇守使、可以戴银臂环的节度使一流。按照伍长对应明境的阶位划分，半空之中的这帮东本、钦本，起码也是暗境、化境的中阶修行者。
这么几十个中阶修行者组成一个军官团，一个冲锋，打退寻常的地方团练上千号人都是小意思。倘若有这些人作为尖刀，只要一个冲杀，义军们那些临时组成的部队肯定会被一触而溃。
绝不能让他们接近义军——这是周华良给两个年轻人下达的死命令。
毫无疑问，两位年轻人执行得很好。
嗖嗖嗖！十六道黑影把半空中的胡儿贵族军官们死死的围住，任何人想要冲出小瘦猴组建的包围圈，迎接他的都是一把漆黑无光的短刀！
“混蛋！”
“小奴才！”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一个个贵族们急得快要疯了，气到破口大骂。耳旁不断传来越来越大的怒喝声和脚步声，贵族们哪里还不清楚眼下沙州存亡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然而此刻他们个个宛若困兽，全被一个暗境的少年郎牵制住了——这等事，寻常作为酒后谈资说出去都嫌丢人，可它恰恰就是发生了。
这“影神诀”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杀！”一个钦本脸色狰狞的挥动着自己的折刀，哗拉——
数丈的刀芒透体而过，缠住他的那道黑影瞬间被砍成两截，“嗤嗤”的冒着黑烟消散了。
刀芒去势不绝，“咔擦”一下，将一座酒楼斜斜的砍成两截，上半截吃不住力，马上就朝下滑去。躲藏在里边的人瞬间倒了大霉，惨叫着掉了出来，连同半截酒楼一同砸下。一声巨响中，灰尘荡起，酒楼摔成了无数块碎石断木。
然而包括出刀的钦本在内，根本没有人露出欣喜之意，因为很快，“嗤嗤”的黑烟冒起，一道黑影中又分出了新的一道。那瘦猴儿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好险，好险。”
瞬间，半空之上的胡儿贵族们脸色一阵难看。不用说，这一刀又落空了。
然而就在这么稍微一愣的功夫里，突然有一道黑影速度陡然加快，朝着那挥刀的钦本再次缠了上去——
噗嗤！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道黑影绕着一个东本一闪而过。血花爆开，又是一个人影再次哀嚎着下去，啪叽一下，活活摔成了肉泥。
肉泥混合着血液溅到了周昊阳的脸上，他不以为意的轻轻一抹，“呸”了一口：“臭的！”
然而他即使说这句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话时，眼睛也一动不动的盯着尚略西衮。显然，他的注意力仍旧全在这位银傍身身上。
尚略西衮脸色难看至极，他已经有二十几次想要出手，但每一次刚刚兴起念头，他都能感到地面上两颗小太阳一般的眸子死死盯住了自己。那眼神之中的炽烈宛若真正的太阳，银傍身很清楚，他一旦动手，包括这瘦猴儿在内的暴民们自然死伤惨重，暴动很快就会被镇压——可是到那时，自己的生命也必然到了尽头。
尚略西衮并不怕死，他虽然装扮得不似唐古坨人，骨子里却仍旧是忠于王庭和父王天神的。银傍身以身为“吞巴府”的一员为荣，他随时都愿意为王庭付出生命——但，谁是王庭？
或者说，谁更能代表、带领下一阶段的王庭？
倘若自己死在此处，吞巴府一派的势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更何况……更何况下面的那个年轻人，他也不敢对自己贸然动手。
那个可怕的年轻人所代表的起义者们就算拿下了沙州又如何？他们能够抵抗住陇右的“桑珠府”的疯狂报复么？
暴民们就算能够拿下沙州一镇，可桑珠府手里还有四镇！
还有……德勒府！
这年轻人杀了顿珠次仁，与德勒府的仇怨结得也不小！
这唤作周昊阳的年轻人的本领，尚略西衮算是领教过了，那是不掺水分的。可问题是，他一个人能够抵抗住摄政觉士还是那位王庭第一名将的论灵顷？
倘若他再杀了自己，那么吞巴府一脉，也被他所代表的暴民们彻底得罪死了。
这些人连赤狼德布什么时候死都能得到确切消息，岂会对王庭内部的斗争全无耳闻。
尚略西衮坚信，军事，无非是政治的延伸。而政治，核心要点就是找朋友。
找朋友，就得妥协！
尚略西衮有底气。
一旦他安西都护府银傍身身死，暴民们纵然真的攻占了沙州，只要安西的王庭勇士和陇右剩余的四镇前后夹击，终究是难逃灭亡一途！
因此，尚略西衮到了这一时刻反而不太指望动手了。
但，假设自己有意放这伙叛军一马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别的不说，只要自己的安西按兵不动，甚至暗中支持一些……
哼，那新近崛起的“桑珠府”，靠的无非就是论灵顷和论里京两兄弟。换句话说，他们根基还浅。
眼下那个讨厌的论里京已死，这年轻人代表的势力又杀了顿珠次仁，与德勒府和桑珠府是彻底不死不休的了——可问题是，这些人死就死了，与他尚略西衮和背后的吞巴府，又有多少干系？
不，不。
非但没什么干系，反而倒是很妙！
那德勒府的摄政觉士，至今虽未就王位继承一事发话，但看看那顿珠次仁的态度就知道了。整个德勒府，古板保守的风气仍旧很是隆重。这种情况下，一向激进的吞巴府和他们所支持的王子，究竟还能有多少机会？
银傍身可还记得，那位王庭第一名将的论灵顷，他的妻子可是来自于“格西府”。换言之，在不久的将来，一旦夺嫡知事有了变故，论灵顷凭借妻子的关系，四大家族之一的格西府天然就是站在桑珠府这一边的。
甚至就连论灵顷的发迹和桑珠府的建立，格西府都是出了大力的！
若说桑珠府目前根基还浅，可格西府就不同凡响了。这一家子别的没有，敛财的本领却是整个王庭内最强的。
一个桑珠府本已掌控了王庭绝大多数的军权，倘若再加上一个有钱的格西府……
甚至细细想来，德勒府乃王庭四大家族之首，尊贵非凡，摄政觉士至今不曾表明态度，这是否本身便是一种态度？
嘿，争取不到德勒府的支持的话，他吞巴府一家，岂能对抗另外两家的合力？
这种时候，德勒府死了一个镇守使，桑珠府死了一个节度使……这打击，不可谓不妙！
况且……就算陇右道暂且放弃了，可只要王庭能够安然度过这段危机，重新拿回陇右的土地，未必也没有机会的！
重新拿下陇右？
哈，他尚略西衮和吞巴府自然当仁不让！
当然，这一切目前只是设想。
而眼下，便是将设想变成现实的机会了。
想到了这里，尚略西衮索性主动收了元气，降了下来——
啪嗒。
脚步再次踏足了坚实的土地，尚略西衮盯着周昊阳，冷冷的发问：“小子，你是故意留我性命的？”
“呼。”
长长的一口气自周昊阳嘴里吹出，年轻人过于炽烈的眼神终于一点点降了温度。
随手将手里抄起的木棍一扔，周昊阳耸了耸肩：“银傍身大人的命很值钱。”
然后他的脸上浮现起浅浅的笑意：“你们吞巴府亟需外部奥援，我们也是——不打算合作一下么？”
合作？
银傍身听到这个词，忍不住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崇高——无非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周昊阳晃了晃手：“现在再说这些话没什么意思了。合作，意下如何？”
银傍身想了想，说：“你们的要求？”
要求？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半空中还保持着滞空的贵族们急了。这不就是答应了合作？
他尚略西衮倒是和人合作了，可他们这些人却没人管了！
“不能答应他，银傍身大人！”
“夏人最是狡猾，他们的话不能信啊！”
反驳之声呜呜渣渣，更有甚者破口大骂，尚略西衮充耳不闻，只盯着周昊阳看。
果不其然，周昊阳微笑着点了点头，随手一指天上的那些人：“他们全都可以杀了吧？沙州会被我们掌握，这些人是最死硬的骨干，我父亲可能会选择批评教育，但我还是更倾向于肉体毁灭——银傍身大人，你意下如何？”
虽然在银傍身降落下来的一瞬间，这些人的死亡便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了，可听到这个答案时，尚略西衮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但他终究没有说话，而是疲惫的摆了摆手。
周昊阳说：“好。”
随即周围的元气疯狂鼓荡，一对巨大的元气大手印从天上地下同时冒出，猛地一合，啪！原本还在怒骂、劝阻的人立刻犹如拍苍蝇一般被轻易夹起，骨头茬子、碎肉、鲜血林林洒洒的乱飞，待这对巨掌消散之后，一滩肉馅自天上落下，恶心至极。
尚略西衮不忍的别过头去，周昊阳见此情形，不由嗤笑一声：“好了，银傍身大人！你们对我们夏人，无非也是这样。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尚略西衮眼中寒芒一闪，眼睛眯了起来，只听周昊阳说道：“我们的条件很简单——陇右的事，你们别管就行。”
尚略西衮说：“一言为定。”
周昊阳看了他几眼，顿了顿，又说：“银傍身大人，你最好还是信守约定。我们若是铁了心要杀你，你肯定抵挡不住。这一点，你最好还是相信我，我这人从不说谎。”
“哼。”尚略西衮自鼻腔里哼了一声，拔腿就走，“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周昊阳点了点头：“要我送你么？”
尚略西衮吐了口唾沫，咧嘴一笑：“小屁孩，你还是顾好你们自己。桑珠府根基还浅，但他们的高手并不差。你经过这次，一定在他们那里挂了号了。”
说完这句话，尚略西衮扬长而去。
待他走得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周昊阳不禁冷笑一声。
人一旦有了退路，自然也就不会拼命了。
这一点，他周昊阳清楚，他的老子周华良更清楚。
因此先前周昊阳杀顿珠次仁和尚论里京毫无顾忌，轮到他尚略西衮时，却故意迟迟不肯动手。
不动手，自然便是让这位银傍身大人好好的冷静一下。只要冷静下来，相信这位银傍身也就能够想到自己的退路。
而一旦有了退路，勇气也会随之一空。
周华良父子坚信，只要人还有退路，拼死就绝非第一优先选择。
更重要的在于，拼死也分为何而死。
对于尚略西衮这样的人来说，一个庞大王庭的绝大多数资源他都唾手可得，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可能轻易求死的。他们拥有的太多了。
为国而死？
别闹了，对于尚略西衮们来说，国家只有在属于他们时，他们才会拼死。
自己拼死，然后吞巴府一脉的势力削弱，便宜了对手？
周华良父子深信，对于尚略西衮这样的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然而天下事，往往也就坏在这里。
一念至此，周昊阳不由泛起一阵恍惚。
嗖。
黑影一收，小五跳了下来，小瘦猴不满的朝着周昊阳嚷嚷：“三公子，你怎么放他走了？照我说，一刀宰了他，才是好的。”
周昊阳对小五说：“杀？咱们应该感谢他。”
感谢？
小五不解的看向周昊阳，却见后者手一伸，一团元气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开。
嘎——
一只雕鹄似乎受了惊，没命的朝更高的天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