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原本明亮的弯月，整座城也随之隐没在黑夜中。这片乌云似乎拥有可以抹除大地上的任何一样东西的能力，让它们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
偌大的府宅，一盏微弱的灯笼，快速的穿梭在庭院中。脚底击打石板的“踢踏”声，在黑暗中回荡，如果被还没睡着的人听见，心中必然会升起对黑暗中未知的恐慌。
“老爷，老爷。”管家不跌敲门，直接撞开了房门。
房中一位须发灰白的老先生，正穿着一身白色睡衣，肩披着长袍外套，在屋里焦急的来回踱步。看到自己的管家这么不懂礼数的冲撞进来，竟没有一丝责备。
“来了吗？”
“来了，来了。”进来的管家也来不及放下手里提着的灯笼，赶忙把手中的一份信递了过去，“少爷从「西泠书院」寄来的信到了。”
老先生赶忙上前一步，夺过管家手里的信：信封上是自己儿子亲书的——“父亲大人亲启”几个大字。
正要撕开封口，又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那两个人回来了吗？”
管家正拿袖口擦着满脸的汗珠，被忽然的一问，略微思索了下问题，回道：“黑白无常吗？还没有。不知道是没追上，还是被干掉了。”
“哼！最好是被干掉了。那位大人竟然派这两个人来监视我。他们不知道，曾经的「江湖第一飞剑」白凡，竟在我身边做管家吧。”老先生脸上不无得意。
“我已经老了，这个名号下早已经换了好几个名字了。”管家挤起一脸皱纹，笑了起来。
老先生向管家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在掩门的一瞬间，管家盯着屋内的老先生，嘴角掠起一丝笑意，仿佛认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先生便急忙撕开信封，见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不禁皱起眉头，心中疑惑起来。移步到烛火边，只一眨眼便看完了自己千盼万盼才来的信。
老先生抬起头，似乎感觉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内容。使劲挤了几下眼睛后，又低头照着烛光，上下看了一遍。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老先生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像是强挤出来的，似乎有人把钢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强令他笑一样。声音干涩又无助。
他一边笑，一边后退，直到跌坐进一张椅子上。整个身子像一摊没有骨肉的烂泥，陷在椅子中，手中的信纸如一片老树上脱落的枯叶，无力的飘落到地上。
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
几个黑影，排成一排，像出洞的老鼠似的，紧紧贴着围墙移动着。脚底仿佛是踩在海绵上，没有一丝声响。
忽然，领头的黑影伸出紧握的右手，所有人都立刻停下脚步，靠墙蹲下。
“白露，你和我进去。师傅和大力留在外面做接应。”领头的黑影原来是王朝安。
白露和王朝安戴好腰间的面具——一半笑，一半哭。
准备好后，互相点点头。白露双手结印，二人的身子便如一只野猫一般，悄无声息的跃过了三米高的围墙。围墙顶安装的铁钉，对他们一点作用都不起。
“喂喂，我什么时候成你们一伙的了。”张伟在心里吐槽道。
自打一进城，张伟就像是被大人领着逛街的孩子，一脸迷茫的跟着他们。看着消失在墙头的二人，心里似乎也明白了此行的目的。
“大块头，这里面就是之前王朝安刺杀失败的地方吧。”
此时，大力正紧抱着双膝，努力的想要缩小自己巨大的身躯。他看着张伟，压低声音，点头说道：
“是的，完不成任务，我们可没脸回去。”
“为什么要杀他？他干了坏事不是应该抓起来审判吗？”张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刺杀这种事。未经审判，就夺取别人的性命，这不也算滥用暴力的一种吗？
大力摇了摇头：“我们也是听令行事。”
院中传来阵阵虫鸣。头顶的乌云似乎已经变得稀疏，渐渐透出些许亮光，描绘出乌云的轮廓。
“对了。”张伟再次打破沉静，“那个女孩会飞吗？她怎么做到的？”
“靠灵力啊。”
“灵力？”张伟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你不知道吗？”大力投来疑惑的眼光。“啊，我知道了，你和我一样练的是外功，所以不知道吧。”
大力向张伟身边挤了挤，耐心的和他解释起来：
“异能者是可以把身体里的灵力调集出体外，能控制自己身体，或者一定范围内的目标。灵力越多，能控制的物体越大，范围越广。
白露的灵力一般，范围只有十米左右，能控制的最大物体也只有一个标准成人重量，连我都飞不起来。
她有一个姐姐，在咋们「半面笑」的甲级一组。她才厉害，据说目之所及之处她都能控制，只要她想，连几百米高的山都能移平。”
大力瞪大着眼睛，一脸兴奋的看着张伟，期待着他给出同样的表情。
张伟一双绿豆眼眨巴了几下，终于会意，赶紧说道：“嗯，听着好像挺有趣的。”
显然，张伟的反应令大力感到有点失望，于是继续说道：
“这还不是最有趣的，那些能控制自然元素的异能者……”
“风火雷电吗？”张伟打断道。
“是「金木水火土」。”大力纠正过来，“我就有一个朋友，他能控制百米以内的藤蔓枝叶，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和树干融为一体，是极好的隐身手段。”
“也是「半面笑」？”张伟问。
“对。他在「乙」级一组。”
“王朝安呢？他能控制灵力吗？”
“组长吗。他也能，但只能在体内控制。他属于内外兼修，这也是绝大多数武者选择的修炼方式。体内的灵力可以极大的增加身体的劲力和强度，但是他们不能像「异能者」那样把灵力外调使用。
不过也有一些人，不愿意受练体的苦，便发明了很多「法器」和「丹药」，来帮助自己调动体内的灵力。这帮人一个个瘦巴巴的，竟然会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升天成仙，他们的修炼不叫「修炼」，叫「修仙」。
更可笑的是，皇上还相信了他们的鬼话，特意给他们在京城郊外划了一片山头，赠名叫「仙人府」。一共四个等级，我记得依次叫：尊仙，上仙，灵仙，至仙。
真是一帮怪力乱神的家伙。”
讲到后面，大力的语气越发变得轻蔑起来。
张伟一脸无所谓，只是觉得新奇。对大力倒是好奇起来，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练灵力？”
张伟的问题忽然让大力沉默了起来，似乎在回忆什么，不一会儿缓缓的说道：
“因为我体内没有灵力，根本没法修炼。”
“不过即便天资再差，我也靠自己的肉体追上了他们，我现在可也是达到了「乙级」的水平呢。”看得出来，大力并没有对此表示出很遗憾，脸上很快又出现了光。
与此同时，王朝安和白露可没有外面两个家伙那么有闲。
他们趁着黑暗的掩护，从一个屋墙边，移到另一个窗口下，每走一会，就要停下来注意周围的动静。如果不想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带来的恐惧支配，就要小心谨慎，尽可能的收集周围更多的信息。
终于，摸到了唯一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白露飞快的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后，便隔空控制门闩，让其轻轻滑落。王朝安敏捷的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搜寻着目标。
目光停在倚靠在椅子上的老先生，他似乎沉沉的睡了过去。见屋中没有其他人，王朝安向外打了个手势。白露闪身进屋，带上房门，屋外的走廊再一次隐没在黑暗中。
“他死了。”白露从那人身上感觉不到呼吸。
王朝安望向白露，心中一惊，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赶紧走到这个消瘦的老先生身边。把手指放在他的鼻下，果真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气息。为了万无一失，王朝安又按住他脖子上的动脉，看来已经死亡有一段时间了。
嘴唇发黑，指甲变深。看着老先生枯瘦的脸上，因为痛苦搅在一起的五官，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睡衣，显然是中了急性剧毒。
他杀？还是自杀？
王朝安沿着老先生的身边，搜寻着有用的信息。案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热茶，靠近略闻，便有一股强烈的刺鼻味袭来。
王朝安被这股味道呛的后退两步，余光瞥见他的椅子下似乎有张纸。
借着屋内依旧燃着的烛光，只见纸上只有短短两行：
“承担一切，令郎平安。”
没有主语，没有落款。
烛台边放着一张信封，上面写道：
“父亲大人亲启”
与信纸上的笔记明显不一样。
“不是这个信封。”王朝安心中想着，一边丢下信封，一边把捡到的信纸叠好放入怀中。“得找找看还有没有有用的书信。”
正当王朝安和白露在屋子里埋头翻找的时候，从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大呵声：
“呔！哪里来的贼人！”
随着呵斥声传来，四面的门窗忽然像是被飓风吹开一样，“咣当，咣当”的全部打开，急流的空气将房内的纸张书本，纱帛帷幔，吹的满屋乱飘。
王朝安与白露背靠背，一人朝门，一人面窗。一个穿着仆人衣服的老头一手提灯，一手持剑，大步跨进门来。
“老爷！”
看到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老先生，进来的老头惊呼起来。转而用剑怒指王朝安二人，愤怒的说道：
“你们竟然杀了我家老爷！”
屋内的蜡烛已被吹灭，只有老头手中的灯笼还在发出微弱的光线，王朝安看他持剑而立，似乎早有准备，心下生疑。
“原来是「半面笑」的人。”老头举高灯笼，语气中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上次失败了，这次来了两个人吗？”
“相比这个，你好像早就知道你家老爷死了啊。进门来望一眼就这么肯定了？”王朝安透过面具，看到了老头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哼，看来黑白无常失手了啊。”
老头并不回答王朝安的问题，一边说着，一边将灯笼挂在门框上，背对着他们。
“这么说，这人就是黑无常口里讲的不会放过我的「那位大人」啊。我似乎也不用担心了。”王朝安用有点戏虐的口气说道。
“他？”老头似乎是听了一个笑话一样，呵呵的笑起来。“他哪配叫「大人」，一个弃子罢了。”
灯笼刚刚放好，老头回转身体，抬剑就向王朝安刺去。尖锥一样的长剑上，瞬间滑出一道红色剑气。
王白二人立刻闪过，红光在黑夜中，拖拽着尾巴，“啪”的一声，将窗边的案桌击成几块。
修仙者吗？王朝安看着连人带剑都包裹在一层红色微光之下的老头，高声询问道：
“敢问老人家名号。”
“哼，脸都不敢露的家伙，还好意思问我的名号，你不配！”老头嘲讽着回应道。
白露翻身触地，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浮到了空中，双手身前结印，青绿色的光芒闪耀全身。
“哦？是异能者。”老头抬头看向漂浮在空中的白露，嘴角微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异能者，个个都自诩是天资优渥，看不起我们这种借器御力的劣根。可还不是一个一个都倒在了老夫的剑下，连上你，正好就满十条异能者的性命了。正好圆满！”
说罢，老头脚下一点，飞身跃向白露。白露聚力向前，一道绿光分出数条触手，伸向飞来的老头。
老头知道异能者的手段，单掌震出，身体借力后退。白露被这一掌震的灵力缭乱，但也很快稳住了心神。
不待停歇，老头回身将一道月牙一样的红光剑气甩出。白露闪身躲过，身后的大梁即刻被切断，屋顶也被击出一个口子。
一时间，房内灰尘洒落，屋顶摇摇欲坠。
白露不断变换位置想要接近老头。老头躲了两回后，心中便猜到对方灵力控制范围不大，便纵身跃出窗外，顺手又向屋内划去两道剑气。落地后，又飞到房顶上空，调集浑身灵力，聚集于左掌，对着身下的房顶奋力打去。
“你们就死在里面吧！”
本就断了房梁的屋子，哪里承受得住老头这聚集全力的一掌，“轰隆”一声，如山石崩裂一般，整个房子都塌陷了下去。
巨大的震动，彻底惊醒了府里的其他人，全城的百姓都以为是天空中打起了闷雷。
但让老头失望的是，一个绿色光球包裹着白露和王朝安飞了出来，平稳的落到自己面前。
“不错啊，老夫这么大的掌力都被你抗下来了。不过你的可控范围太短了吧。老夫可是可以御器五百米！比肩你们「仙人府」上仙的实力。”
老头说完，便将手里的长剑扔出，双手捏出剑诀，控制着长剑直直的向白露胸口刺去。
白露泛着绿光，像一只河边的萤火虫一样，灵活的在空中飞舞，不断躲避拖拽着红光的锥形长剑。
为了躲避的轻松点，白露不得不拉开数百米的距离。可如此长的距离，自己的灵力根本无法够到老头身体分毫，甚至连抢夺这把飞剑的控制权都做不到。
“可恶，是我太弱了吗？”白露不甘心得想着。
地面上的王朝安看着被步步紧逼的白露也是万分焦急，自己擅长的是贴身战，可是如果离这个老头太近的话，很可能会被他控制住身体。这老头的灵力明显要比白露强，可以比肩「仙人府」上仙的实力，在「锦衣卫」里也是「甲」级的存在。
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王朝安活动着身子，将浑身的灵力都灌进身体中的每一块肌肉，浑身紧绷的舒畅感给他带来了无畏的信心。
右腿后伸，左腿弯曲，双手撑住地面，后背高高隆起，臀部抬高。
只要速度足够快就可以了吧。
双腿同时爆发，大小腿上的肌肉似圆球一样鼓起，迎面的空气快要把王朝安的五官压平了。
在这老头反应过来之前，撞倒他，白露就可以趁机过来控制住他的身体。
可是，即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快的他，在这个对敌无数，靠的就是速度成名的老头眼中，就感觉王朝安是一头拉着货车的骡子，在向自己踱步走来。
老头扬嘴一笑：“太慢了。”
说罢，腾出左手，张开五指，向前一拒。王朝安便感觉自己四肢中刚刚充满的能量，瞬间被一扫而空，所有关节不能再动一毫，巨大的惯性使得自己的后背迎来一阵劲风，可是身体却没有向前摔到，而是被结结实实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自己全力的一击，竟对他造成不了分毫影响吗？王朝安不可置信的想着，他估算着自己和老头的距离，最起码还有二十几米。
看着这一切的白露，作为王朝安多年的搭档，在他摆出起跑姿势的那一瞬间，自己就明白了他的计划。
可当她正要趁机俯冲，接近老头的时候。那把原本悬在空中停止不动的长剑，忽然加速划破夜空，刺向白露。
白露心中诧异：“竟然能一心两用吗？这可连姐姐都办不到的啊。”
躲闪不及，白露的左手臂被划破了一道大口，鲜红的血液，凝聚成珠，闪着月光，洒落在夜空下。
老头看了看被击中坠落的白露，又望了望面前被自己死死定住，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王朝安，得意的笑道：
“锦衣卫真是太大意了，竟然派你们「乙」级过来，还是排名最后的一组。我可只用了一半的力气啊。
那位大人说的对，你们锦衣卫并不是铁板一块，真不知道是有人想故意害死你们呢，还是「忧天坠」的情报收集能力太差了。
反正记住，害死你们的是你们的同僚。”
阴冷的凶气从老头的双眼中冒出，控制飞剑的右手转动，剑尖指着王朝安，极速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