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零三分，林一刚把昨晚写好的三千字检讨放在张哥办公桌上，纸页边缘还沾着他熬夜时不小心滴上的咖啡渍。检讨里 “深刻反思自身不足”“积极配合加班工作” 的字样写得工工整整，可他心里清楚，这些不过是应付差事的空话 —— 他连基本的休息都得不到，哪来的 “积极” 可言。
刚回到工位，办公室天花板上的广播突然响了，行政部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机械的甜美：“请各部门员工立即到三楼大会议室参加党政办公会，十分钟后正式开始，全员不得缺席，迟到者按旷工处理。”
“党政办公会？” 林一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上的旧笔记本。这笔记本是他上个月在文具店清仓时买的，封面印着褪色的卡通图案，纸页已经泛黄，边角还卷着边。他来公司快一年了，只在新人培训时去过一次大会议室，像这种涉及 “党政” 的会议，向来只让部门主管和核心员工参加，像他这样的基层行政助理，连会议纪要都没资格记录。
他抬头看向斜对面的王浩，对方正对着手机屏幕整理领带，嘴角挂着藏不住的得意笑，手指还在偷偷给李薇发微信 —— 林一瞥见他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等会儿开会我坐张哥旁边，你记得帮我递咖啡。” 李薇则在快速补妆，迪奥 999 的口红在唇上涂得格外鲜艳，她对着小镜子抿了抿嘴，又从包里掏出粉饼，对着脸颊狠狠拍了两下，像是要把所有的精致都堆在脸上。
“林一，你愣着干什么？再不去会议室就没位置了。” 隔壁工位的老陈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老陈是公司的老员工，平时话不多，却总在没人注意时帮林一捡回被风吹走的文件。“今天这会不对劲，听说总部催项目催得紧，张哥要搞‘自愿加班’，你等会儿别第一个说话，小心被当靶子。” 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说完就拿起文件夹匆匆走了。
林一跟着人群往三楼走，走廊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在小声议论。“听说要连续加班半个月，还没有加班费，这不是变相压榨吗？”“你小声点，被张哥听见有你好果子吃！”“王浩肯定又要抢风头，说不定还会主动申请加班到十二点。”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进林一心里，他想起昨晚加班到十点，今天早上五点就起床赶地铁，现在眼睛还在发酸，要是再连续加班半个月，他真的撑不住。
大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围了一圈椅子，张哥坐在最中间的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个烫金的文件夹，上面印着 “xx 项目紧急推进方案” 的黑体字，文件夹边缘还沾着一圈油渍，像是昨晚吃外卖时蹭上的。林一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这把椅子的海绵早就塌陷了，坐上去硌得人尾椎骨疼，他只能稍微侧着身子，尽量减轻不适感。
刚坐稳，就看见王浩端着一个精致的陶瓷咖啡杯走过来，杯子上印着 “星巴克限定” 的字样，他弯腰把咖啡轻轻放在张哥面前，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张哥，您昨晚说的那个方案漏洞，我连夜改好了，等会儿开会您要是有空，我给您汇报一下？” 张哥点了点头，接过咖啡抿了一口，眼神里的满意藏都藏不住，手指还在王浩的肩膀上拍了拍 —— 这个动作，全会议室的人都看见了。
十点整，张哥清了清嗓子，把烫金文件夹往桌上一拍，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今天把大家叫来，主要是讨论 xx 项目的推进情况。” 张哥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威严，他翻开文件夹，抽出里面的报表，对着大家晃了晃，“总部昨天发了通知，这个项目要是月底前完不成，咱们部门所有人的年终奖都要扣一半，严重的还要被调岗。”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小声的骚动。“年终奖扣一半？那我今年白干了！”“调岗？不会把我调到郊区的仓库吧？” 张哥等骚动平息下来，才继续说：“所以我提议，从今天开始，全部门实行‘自愿加班’制度，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周末正常上班，直到项目完成为止。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现在提出来。”
“自愿” 两个字，张哥说得格外重，像是在提醒所有人 ——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眼神里带着警告，谁都不敢第一个说话。林一坐在角落，手指紧紧攥着泛黄的笔记本，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页里。他想起自己银行卡里的三百二十七块四毛，想起房东催租的短信，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 “你爸的腰痛又犯了，舍不得去医院”，要是年终奖再被扣，他连给父亲买止痛药的钱都没有了。
“张经理说得对！” 王浩突然站起来，声音洪亮得像在演讲，“这个项目关系到咱们部门所有人的前途，加班是应该的！我自愿每天加班到十一点，周末全天在岗，要是项目能提前完成，我宁愿不休息！” 他说完，还特意转头看向林一，眼神里带着挑衅，像是在说 “你敢不加班吗”。
李薇也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声音软得像棉花：“我也自愿加班！张哥，您放心，我负责客户对接和后勤保障，保证大家加班的时候能喝上热咖啡、吃上热外卖，绝不会让大家有后顾之忧。” 她的话刚说完，市场部的两个年轻同事也跟着站起来附和：“我们也自愿加班！”“支持张经理的决定！”
林一抬头看了看，那些附和的人，要么是像王浩一样想讨好张哥争取升职，要么是家里没负担，反正单身一人，加班也没人等；只有他，要靠这点工资养活自己和老家的父母，还要应付房租和日常开销，连生病都不敢去医院。
张哥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慢慢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一身上：“林一，你呢？你是咱们部门的行政助理，项目资料的打印、整理都要靠你，你愿不愿意加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一身上，有好奇，有嘲讽，还有老陈投来的担忧眼神。林一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全是汗，他张了张嘴，想说 “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少加几天班”，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他想起上次拒绝王浩做私活后，被整整针对了一个月，要是这次拒绝加班，张哥说不定会直接把他开除。
“我…… 我愿意加班。” 林一的声音很小，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像蚊子哼一样。
张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林一，你这是什么态度？加班是为了公司，也是为了你自己！你看看王浩和李薇，人家多积极，你就不能向他们学习学习？年轻人多做点事怎么了？难道还怕累着你？”
“张哥，我觉得林一可能是家里有困难。” 王浩假惺惺地开口，脸上带着 “关切” 的表情，“不过没关系，要是林一实在不能加班，我可以帮他分担一部分工作，反正我年轻，精力旺盛，多做点事也无所谓。” 他的话看似好心，实则是在暗示林一 “偷懒”“不负责”，连这点加班都不愿意。
林一咬了咬牙，把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只会引来更多的指责。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张哥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他，他只能低着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写字，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凌乱的痕迹。
“行了，既然大家都‘自愿’加班，那我就分配一下任务。” 张哥终于收回目光，开始念分配名单，“王浩负责项目方案的优化和总部对接，每天下班前要给我提交一份进度报告；李薇负责客户沟通和加班后勤，包括订外卖、买咖啡，保证大家加班期间的需求；市场部的同事负责数据收集和分析；至于林一……”
张哥顿了顿，翻了翻手里的报表：“你负责所有项目文件的打印、复印和整理，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把会议室打扫干净，烧好热水，准备好咖啡和茶叶；晚上加班结束后，要把所有文件分类锁进档案柜，检查办公室的灯、空调和电脑有没有关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自己负责。”
“所有文件？” 林一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在发抖，“张哥，项目文件有上百份，还要分类整理，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怎么了？” 张哥打断他，语气带着不耐烦，“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想干什么？王浩和李薇的工作比你重要多了，他们哪有时间帮你？你自己想办法，别总找借口。”
林一看着张哥冷漠的脸，看着王浩和李薇得意的笑，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些活本来应该是行政部门三个人一起做的，可自从另一个行政助理辞职后，张哥就再也没招人，所有的活都推给了他一个人，现在还要加上加班后的收尾工作，这根本就是把他当牛使唤。
会议结束后，林一刚抱着笔记本回到工位，王浩就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走了过来，“啪” 地一声摔在他桌上，纸页边缘刮到林一的手，留下一道红印。“林一，这些是项目方案的初稿，你下午下班前必须复印好，一式五十份，一份都不能少，而且要按部门分类，要是弄错了，张哥怪罪下来，你自己承担责任。”
“五十份？还要分类？” 林一看着桌上的文件，至少有两百多页，“我下午还要打扫会议室，准备明天开会的资料，可能……”
“可能什么？” 王浩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八度，办公室里的人都抬头看过来，“张哥刚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自己想办法！你要是做不完，就是不配合加班工作，到时候扣你绩效奖金，你可别怨别人！” 说完，王浩故意撞了一下他的椅子，转身走了，还不忘对着李薇挤了挤眼睛。
林一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十一点了，离下午下班只有六个小时，他根本来不及完成。可他不敢反驳，只能拿出复印机的钥匙，抱着文件往走廊尽头的复印室走。
复印室里的机器是十年前的老古董，每次复印超过十份就会卡纸，林一刚复印到第三份，机器就 “咔” 地一声停了，纸卡在里面，怎么拉都拉不出来。他只能蹲在地上，用镊子一点点把碎纸夹出来，手指被卡纸划了一道小口子，鲜血滴在机器上，他随便用纸巾擦了擦，继续干活。
“林一，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半天了。” 李薇的声音突然传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空的咖啡杯，慢悠悠地走进来，“帮我冲杯咖啡，要加糖加奶，少放咖啡粉，我最近失眠，喝不了太浓的。” 她的语气像是在命令仆人，连看都没看林一手里的活。
“我现在没空，要复印文件，下午就要交……”
“复印文件什么时候不能弄？” 李薇打断他，走到咖啡机旁，故意把杯子往台面上一墩，“张哥等会儿要喝咖啡，你要是耽误了张哥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林一抬头看向门口，正好看见张哥拿着保温杯从走廊走过，他只能放下手里的镊子，乖乖拿起咖啡粉。
“对了，林一，我跟你说个事。” 李薇倚着吧台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这次加班结束后，公司要评选‘优秀员工’，奖金有五千块呢，还能涨工资。我听张哥说，王浩这次肯定能评上，他不仅主动加班，还帮大家分担工作，多积极啊。” 她的话里带着刻意的炫耀，像是在提醒林一：“你连加班都不情愿，根本没资格跟王浩比。”
林一没说话，默默地冲好咖啡，递给李薇。李薇接过咖啡，抿了一口，突然皱起眉头，把咖啡杯往吧台上一摔，褐色的咖啡溅了一地：“你怎么冲的？这么甜！我不是说了少加糖吗？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让我喝了长胖是不是？”
咖啡洒在林一的裤子上，烫得他瞬间跳了起来。他刚想解释，李薇却转身就走，还丢下一句：“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别让张哥看见，不然又要骂你办事不力。”
林一蹲在地上，用纸巾一点点擦着地上的咖啡渍，滚烫的咖啡透过裤子渗进皮肤里，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想起大学时，自己也是学生会的干部，组织过几十人的活动，那时候谁都夸他能干；可现在，他却只能在这里做着最卑微的工作，被人随意打骂，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下午四点，林一终于把所有文件都复印好，分类整理成五十份。他抱着厚厚的文件往王浩的工位走，刚走到一半，就被老陈拦住了：“林一，你等会儿，我跟你说个事。” 老陈把他拉到楼梯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我看你中午没吃饭，这个你拿着，垫垫肚子。”
“老陈，我……” 林一的眼睛瞬间红了，在这个冰冷的公司里，老陈是唯一愿意对他好的人。
“别多说了，赶紧吃。” 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才听见王浩跟张哥说，要让你周末去他家里帮忙搬家，你可别答应，他就是想把你当免费劳动力。还有，你整理文件的时候多留个心眼，王浩上次就故意把错的文件交给你，让你背锅。”
林一攥着手里的面包，心里又暖又酸。他刚想谢谢老陈，就听见王浩在走廊里喊：“林一，你磨磨蹭蹭干什么？文件呢？我等着用呢！”
林一只能匆匆跟老陈道别，抱着文件往王浩的工位跑。王浩接过文件，随便翻了翻，突然皱起眉头：“怎么少了一份？市场部的那份呢？我跟你说过要按部门分类，你是不是没长记性？”
“不可能，我明明放进去了……” 林一赶紧拿起文件检查，发现市场部的那份确实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刚才在复印室整理文件时，李薇来过一次，还故意碰掉了他的文件。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浩把文件摔在桌上，“限你十分钟之内找回来，不然我就跟张哥说你工作失误，耽误项目进度！”
林一只能疯了一样在办公室里找，他趴在地上，在桌子底下、柜子缝里仔细找，连垃圾桶都翻了一遍，终于在李薇的工位底下找到了那份文件 —— 文件被揉成一团，还沾着咖啡渍。他刚想捡起来，李薇却走了过来，一脚踩在文件上：“哎呀，这不是市场部的文件吗？怎么掉在我这里了？林一，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么重要的文件都能弄丢。”
林一看着李薇得意的嘴脸，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只剩下五分钟了。他只能忍着怒火，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把文件从李薇的脚下抽出来，一点点展开，用纸巾擦着上面的污渍。
晚上加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懒散的气息。王浩坐在电脑前，假装在写方案，实则在偷偷玩游戏，键盘敲击声有节奏地响着，偶尔还会发出 “耶” 的欢呼声；李薇则戴着耳机，和朋友视频聊天，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能听见她在说 “我今天又让林一帮我冲咖啡了，他就是个软柿子，随便捏”；其他同事要么在刷短视频，要么在偷偷睡觉，只有林一，还在不停地整理报表，核对数据。
张哥偶尔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见王浩 “忙碌” 的样子，会笑着说 “小王辛苦了，喝杯咖啡歇会儿”；看见李薇戴着耳机，会关心地问 “是不是在跟客户沟通，别太累了”；可当他看见林一时，只会皱着眉说 “你怎么还没弄完？效率这么低，难怪绩效上不去”。
林一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变得僵硬，眼睛也因为盯着屏幕太久而发酸，他只能用力揉了揉眼睛，继续工作。晚上九点半，他终于把所有的报表都整理好，核对无误后，拿着报表往张哥的办公室走。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王浩和张哥的笑声。林一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敲了敲门。“进来。” 张哥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林一推开门，看见张哥和王浩坐在沙发上，桌上放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旁边还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盘卤味。显然，他们根本没在工作，而是在喝酒聊天。
“张哥，这是您要的项目报表，我已经核对好了。” 林一把报表放在桌上，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张哥瞥了一眼报表，随手放在一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明天早上记得提前半小时到，把会议室打扫干净。”
林一刚要走，王浩突然开口：“张哥，我跟您说个事。” 他指了指林一，“我今天让林一复印文件，他不仅少了一份，还把文件弄丢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差点耽误了项目进度。还有，他加班的时候总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一点都不积极，要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咱们的项目肯定完不成。”
张哥放下酒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林一，你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工作要认真负责，你怎么总是出错？这次就算了，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工作失误，这个月的绩效奖金就别想了，说不定还要扣你工资！”
林一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他想解释，想说是王浩和李薇故意陷害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在张哥眼里，他永远是那个 “工作失误” 的人，而王浩，永远是那个 “积极负责” 的好员工。
“我知道了，张哥，我下次会注意的。” 林一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委屈，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关门的瞬间，他听见王浩和张哥又笑了起来，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晚上十点，加班时间终于结束了。林一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外面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他站在公交站台，等了很久，才等来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座城市那么大，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璀璨，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的；公司里那么多人，大家说说笑笑，看似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说一句委屈的话。他想起父母在电话里的叮嘱，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想起老陈递给他的那个面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