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写字楼玻璃幕墙时,林一正蹲在垃圾桶旁捡碎纸。昨天被张哥退回的检讨撒了一地,边角还沾着咖啡渍 —— 是李薇 “不小心” 碰掉的。她踩着十厘米的细跟高跟鞋从工位旁晃过,米白色裙摆扫过桌沿的力道精准得像量过,连桌上的便签纸都没歪一张,唯独那叠检讨 “恰好” 滑进垃圾桶和墙壁的缝隙里。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林一,” 李薇捂着嘴笑,假睫毛上的亮片随着动作闪了闪,“你这工位也太挤了,垃圾桶都快堆到我这儿了,难怪容易碰掉东西。” 她故意把 “垃圾桶” 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慢,像是在给周围人递暗号。斜前方的工位传来钢笔帽轻扣的声音,紧接着是压抑的嗤笑,有人用手机对着林一的背影偷拍,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林一没抬头,指尖捏着湿透的纸片往回凑。纸页边缘的油墨晕开,把 “深刻检讨” 四个字泡得模糊,像他此刻的处境。他的工位在办公室最里侧,紧挨着消防通道的安全门,冬天漏风夏天闷,唯一的窗户正对着隔壁楼的空调外机,每天能晒到的阳光不超过半小时。桌上的旧电脑是三年前市场部淘汰的,开机要等三分钟,键盘缺了 “w” 和 “d” 键,他用透明胶带粘了剪好的硬纸板,打字时得用指甲用力按才管用。桌角堆着两个没洗的泡面桶,昨晚加班到十点,这是他能负担的最便宜的晚餐 —— 十二块八一大包的红烧牛肉面,能吃三顿。
“捡什么捡啊,反正写了也是白写。” 斜对面的王浩转着钢笔,金属笔杆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有些人啊,天生就是迟到的命,跟猪似的,闹钟响十遍也还是会迟到,写一百份检讨也改不了。” 他刚说完,就听见张哥的保温杯在远处发出 “哐当” 一声,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起身时胳膊肘 “不小心” 撞了林一的椅子。
“哐当!” 桌上的马克杯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渍溅了林一裤脚一大片。那是他唯一能穿去公司的长裤,表哥去年淘汰的格子西裤,腰围大了两圈,他用皮带在里面绕了两圈才系住,裤脚磨得发毛,却要撑着应付客户来访的场合。
“抱歉抱歉,手滑了。” 王浩说着,脚却往碎瓷片上碾了碾,鞋底的纹路把瓷片嵌进地板缝,“这杯子看着挺旧的,超市十块钱三个的那种吧?回头我赔你个新的 —— 哦不对,你可能只配用这种地摊货,贵的你也舍不得买。” 他弯腰假装捡碎片,手指却在林一的鞋尖上踩了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侮辱性的轻佻。
林一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老茧里。他想起上个月的事:王浩把客户的合同副本弄丢了,急得在办公室哭,说要是找不回来就要被开除。是林一熬夜翻了三天的监控,又跑到打印店把碎纸机里的纸屑一片片拼起来,才勉强复原了关键条款。可最后在部门会上,张哥举着那份复原的合同夸王浩 “责任心强,临危不乱”,王浩站在台前接受掌声,连句 “谢谢” 都没说,反而私下跟别人说 “林一就是闲的,不帮我他也没事干”。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半年前王浩让林一帮忙做私活 —— 给她女朋友的淘宝店做详情页,说 “反正你晚上也没事”,林一拒绝了,说自己要准备会计考试。从那以后,这位 “资深行政助理” 就没停过针对他:把他的文件藏起来让他挨骂,在张哥面前说他 “工作不积极”,连公司发的中秋月饼,都故意把林一的那份换成临期的。
“都吵什么!客户马上到了,想被投诉吗?” 张哥抱着保温杯走过来,不锈钢杯身上印着 “优秀部门经理” 的字样,是去年年会发的。他的目光扫过林一的脏裤脚,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一,你就不能注意点形象?客户等会儿要过来谈合作,你穿成这样,是想让人家觉得我们公司连个像样的员工都没有?”
“是张哥,我马上擦。” 林一慌忙摸出纸巾,刚蹲下去就被张哥一把挥开。“别擦了,跟我去茶水间,有活让你干。” 张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保温杯里的枸杞水晃了晃,溅在林一的白衬衫上。
茶水间里飘着速溶咖啡的甜香,李薇正倚着吧台补口红,迪奥 999 的膏体转出一点,在唇上涂得饱满。看见他们进来,她立刻拧上口红盖,从咖啡机里端出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张哥,您要的拿铁,加了两勺糖,还放了您喜欢的椰奶。” 她递咖啡时特意侧过身,让张哥能看见她新做的美甲 —— 水钻拼的小爱心,上周刚花两千三做的,抵得上林一半个月的房租。
张哥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指着角落的清洁工具:“昨天的咖啡机没洗,里面的咖啡渣都结块了,你赶紧弄干净,客户十分钟后到,别让人家看见脏东西。” 林一愣了愣,手指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排班表 —— 今天该是李薇负责茶水间清洁,她上周还在群里发了 “本周我值日,大家放心用” 的消息。
“张哥,今天是李薇……” 他刚开口就被张哥打断,保温杯重重墩在台面上,咖啡溅出一点在吧台上,“让你干你就干,哪来那么多废话?李薇要准备客户资料,你闲着也是闲着,多干点活怎么了?”
李薇捂着嘴偷笑,转身时手里的文件袋 “啪嗒” 掉在林一脚下,A4 纸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是客户的报价单。“麻烦林助理帮我捡一下呗,” 她晃了晃手,美甲上的水钻闪得刺眼,“我这指甲刚做的,怕刮花了,修一次要两百多呢,赔不起。”
林一蹲下去捡纸时,听见张哥在身后跟李薇说:“下次机灵点,别总把活推给别人,你看林一,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听话。” 李薇笑着应了声 “知道了张哥”,声音甜得发腻。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林一心里,他想起上个月的工资条:基本工资四千五,扣了迟到五十、绩效一千二,实发三千二百五十块。房东催租的短信还躺在手机里,说 “再不交房租就换锁”,母亲昨天打电话问他 “能不能寄点钱回家,你爸的止痛药快没了”,他当时说 “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寄”,挂了电话却对着银行余额发呆 —— 里面只剩三百二十七块四毛。
等他用牙签把咖啡机里的咖啡渣一点点挑出来,客户已经到了。林一擦了擦手上的咖啡渍,快步走回办公室,刚坐下就看见王浩拿着一叠文件走过来,脸上的笑比平时更假了:“林一,帮我把这些资料复印二十份,客户现在就要用,你快点,别耽误了项目。”
“可我手上还有张哥安排的报表,说下午就要……”
“报表急什么?” 王浩把文件摔在林一桌上,纸页边缘刮到林一的手,“客户现在就要,耽误了合作你负责得起吗?张哥都说了‘客户至上’,你连这点都不懂?” 他故意提高音量,办公室里的打字声瞬间小了,所有人都低着头,却用余光偷瞄林一。林一看着桌上堆积的工作,又想起张哥刚才的话,只能点开复印机的电源 —— 那台复印机在走廊尽头,是十年前的老机型,每次卡纸都要拆开机子才能拿出来,上次他复印了五十份文件,卡了八次。
复印机嗡嗡转起来时,林一听见办公室里传来王浩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张哥,这是我熬夜做的项目优化方案,您看看行不行?我加了好几个新点子,比如那个客户回访机制,我觉得能提高续约率。”
林一的心脏猛地沉下去,快步走回办公室。透过玻璃隔断,他看见王浩手里拿着的方案 —— 封面上的标题 “xx 项目优化方案”,连字体大小都跟他上周发给张哥的初稿一样,里面的数据图表、客户分析,甚至连标点符号的用法都没改,只是署名从 “林一” 改成了 “王浩”。
他冲进张哥的办公室,刚要开口就被张哥瞪了回去:“没看见我在跟客户谈话吗?出去!等会儿再说!” 客户坐在对面,手里拿着茶杯,眼神里带着好奇的打量,像在看一场闹剧。林一攥着口袋里的 U 盘,里面存着初稿的修改记录,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客户走后,张哥把方案拍在桌上,纸页都被震得翘起来:“林一,你看看人家王浩,同样是行政助理,差距怎么这么大?人家主动加班做方案,你呢?每天就知道混日子,连个报表都做不好。”
林一把 U 盘插在电脑上,调出初稿的修改记录 —— 上周三晚上十点十七分,他把方案发给张哥的邮箱,附件里还带着三个不同版本的草稿。“张哥,这方案是我做的,上周三我发您邮箱了,您看这里的修改记录……”
“是吗?” 张哥翻了翻电脑,鼠标在邮箱页面上点了两下,语气平淡,“我怎么没印象?王浩说是他独立完成的,还加了不少新内容,你看这个客户回访机制,你之前的初稿里有吗?” 林一盯着屏幕上的方案,那个 “新内容” 明明是他写在草稿里的想法,因为觉得不成熟没放进终稿,不知道被王浩从哪里翻出来加了进去。
“张哥,我有草稿记录,就在……”
“够了!” 张哥打断他,声音突然提高,“工作要讲团队精神,王浩能把你的初稿完善好,说明他有能力、有想法,你呢?就知道斤斤计较谁的功劳,难怪绩效上不去!” 办公室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透过玻璃隔断往这边看。王浩在门口探出头,冲林一比了个 “V” 的手势,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像是在炫耀战利品。
林一走出办公室时,正好撞上抱着奶茶的李薇。她手里的珍珠奶茶晃了晃,半杯都洒在林一的白衬衫上,褐色的液体顺着衣领往下流,在胸前晕开一大片,像块丑陋的污渍。“哎呀,真对不起,” 李薇拿出一张纸巾,象征性地在林一胸口擦了擦,“不过你这衬衫也该换了,拼多多九块九包邮的吧?料子这么薄,一洗就变形,正好趁这个机会买件新的。”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有人说 “穷酸样还穿白衬衫”,有人说 “活该,谁让他总装清高”。林一低着头往卫生间走,冷水扑在脸上时,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 头发三天没洗,油腻得一缕缕粘在额头上,眼下挂着青黑的眼袋,是上周连续加班的痕迹,白衬衫上的奶茶渍像块疤,怎么擦都擦不掉。他想起大学毕业时的照片,那时候他还穿着崭新的学士服,头发梳得整齐,眼里有光,说要 “靠自己在城市站稳脚跟”。可现在,他连件干净的衬衫都穿不起,连份不被欺负的工作都找不到。
下午三点,林一正在用计算器核对报销单,突然听见张哥喊他的名字,声音冷得像冰。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工作,键盘声却慢了半拍,有人用手机偷偷拍林一的背影,群里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张哥把一叠发票摔在林一桌上,红色的餐饮发票散了一地:“这怎么回事?客户的餐费超标了三百块,谁让你报的?公司有规定你不知道吗?超标费用要提前申请,你凭什么自己做主?”
林一拿起发票,手指都在抖。这是上周王浩陪客户吃饭的单据,当时王浩说自己要赶高铁回家,让林一代为报销,还特意把张哥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发过来,说 “张哥已经同意了,你直接报就行”。“张哥,这是王浩的单据,他说您同意……”
“我同意?” 张哥拍着桌子站起来,保温杯里的枸杞水洒了一地,“王浩刚跟我说,是你主动要帮他报销,还说‘这点小钱不用申请,我能蒙混过去’!林一,你胆子不小啊,敢虚报费用,还敢伪造我的同意?”
王浩立刻从工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手机,脸上带着 “委屈” 的表情:“张哥,我真没说过这话啊!我明明跟林一说了,费用超标要先申请,让他等我回来再说,他怎么能……” 他说着抹了抹眼睛,像是快哭了,“都怪我,不该让林一帮忙的,是我太相信他了,这三百块我来补吧,别影响了部门的考核。”
“不用你补!” 张哥指着林一,手指都在抖,“按照公司规定,虚报费用扣当月工资五百块,还要写一份三千字的检讨!林一,你明天早上之前把检讨交上来,要是写得不深刻,你这个月就别想拿工资了!”
林一看着王浩嘴角的窃笑,看着李薇用手机对着他拍照,看着周围同事事不关己的眼神,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五百块,是他十天的饭钱,是给父亲买两盒止痛药的钱,是能让母亲少种半亩玉米的钱。他想拿出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证明清白,可张哥已经摔门进了办公室,王浩走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活该,谁让你不识抬举,上次让你帮我做私活你不答应,真以为自己多厉害?”
傍晚下班时,林一收拾东西准备走,却被李薇叫住。她手里拿着一个沉重的档案袋,上面贴着 “法务部急件” 的标签:“林一,张哥让你把这些文件送到十楼法务部,他们急着用,记得让他们签字确认,少一页你都得负责。”
林一看着窗外渐渐变黑的天,想起昨晚坏了的热水器还没修,自来水冰得刺骨,今晚又要冷水洗漱。他接过档案袋往电梯走,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倒映出他疲惫的脸,档案袋上的 “急件” 标签像块红色的疤。到了十楼,法务部的人却告诉他:“这些文件上周就该送来了,王浩昨天已经把电子版发我们了,纸质版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他愣在原地,手里的档案袋重得像块石头。回到办公室时,灯已经关了大半,只有王浩的工位还亮着灯,他正和李薇分享一份高档餐厅的外卖,盒子上印着 “人均三百” 的 logo。“哟,林一回来了?” 王浩笑着招手,嘴里还嚼着牛排,“文件送完了?其实啊,张哥根本没让你送,是我跟李薇想让你活动活动筋骨,省得你总在工位上坐着,跟个木头似的。”
李薇笑得花枝乱颤,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递到王浩嘴边:“浩哥,你真厉害,又让张哥夸你了,不像某些人,只会给部门拖后腿。林一,你也别生气,谁让你早上不帮我捡文件呢?这点小惩罚算便宜你了,要是下次再不听话,有你好受的。”
林一的血往头上涌,他冲过去抓住王浩的衣领,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了半年的愤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
王浩推开他,拍了拍衣领上的褶皱,像是在拍掉什么脏东西:“做什么?抢你功劳,让你背锅,怎么着?谁让你不识抬举,上次张哥生日,我让你帮我买条烟送过去,你说‘没必要’,你以为张哥为什么总针对你?” 他凑近林一耳边,声音阴冷得像毒蛇,“告诉你,在这个部门,我想整谁就整谁,张哥都得给我面子,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碍眼。”
李薇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林一,你看看你,工资最低,绩效最差,还总迟到,留在这里也是浪费公司资源。不如早点辞职,回老家种地算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待在大城市。”
林一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想起这半年来的委屈:被抢的功劳,被扣的工资,被嘲笑的窘迫,被孤立的无助。他想起母亲电话里的叮嘱 “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想起父亲忍着腰痛在田里干活的样子,想起自己每天挤地铁、吃泡面、熬夜加班,却连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心底爆发,他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他捡起最大的一块,锋利的边缘对着王浩,眼神里布满血丝。
“你们会后悔的。” 林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王浩却不怕,反而笑得更嚣张:“后悔?我等着你让我后悔。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冲动,打了人你不仅要赔钱,还要坐牢,你爸妈怎么办?他们还指望你养老呢,你要是进去了,他们谁来照顾?”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一头上,他握着碎片的手慢慢松开,指甲被划破,鲜血滴在地上,像一朵绝望的花。他看着王浩和李薇的笑脸,看着窗外冰冷的夜色,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林一走出写字楼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站在公交站台,看着来往的车流,车灯在雨幕中拉出长长的光带,像一道道伤口。手机响了,是房东的催租电话,他没接,任由铃声响到自动挂断,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看见自己憔悴的脸。
回到出租屋,林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墙上贴的旧报纸,上面还印着 “努力就能成功” 的鸡汤文。他想起大学时的梦想,想起刚毕业时的憧憬,想起那些曾经的热血与坚持。可现实呢?他像一只被踩在脚下的蚂蚁,随时可能被碾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打开手机银行,看着余额里的三百二十七块四毛,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他想起今天王浩说的话,想起张哥的冷漠,想起李薇的嘲讽,想起同事们的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