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的春风,裹着彩云省高原特有的清冽,漫过镇南县的田埂。野樱花在山坳里开得肆意,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落在田垄间的麦苗上;彝寨的牛角号声顺着风飘来,低沉的调子混着西门工坊的机器轰鸣,成了镇南春日里最特别的声响。三个月前刚从沪海运来的机器,如今已转得熟稔——冶炼厂的高炉每天辰时准时吐出通红的铁水,浇铸时溅起的火花照亮了工人黝黑的脸;纺织厂的车间里,六台纺纱机日夜不停,纺出的棉纱堆成了齐腰高的垛,白花花的像座小山;就连夜校里“一二三四”的算术声,都比从前响亮了几分,透着股热气腾腾的劲儿。
楚阳站在工坊区的了望塔上,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驳壳枪。风掀起他的卡其色军装下摆,露出里面绑得紧实的军用皮带,皮带上别着的黄铜指南针,是他从后世带来的唯一“念想”——表盘上的刻度早已被摸得发亮,却依旧能精准指向南北。作为一个重生者,他比谁都清楚这春风里藏着的惊涛:今年7月,欧洲的枪声会点燃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火,那四年厮杀会搅乱全球的物资命脉,到时候洋货稀缺,正是他的工坊抢占市场的机会;明年,袁世凯会在北平天坛祭天称帝,而云南的蔡锷将军,定会第一时间挥师讨袁,西南大地将陷入战火,到时候手里没兵没枪,只能任人宰割。
他不过是镇南县保安团的一个营长,手里攥着两百多弟兄,可命运从不是按常理出牌的。说不定哪一天,李龚磊就会把他推去当炮灰,或借周富贵的手除掉他;说不定哪一天,讨袁的旗帜就会插到镇南的城楼上,他若没有足够的实力,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必须抢在风暴来前,把手里的刀磨得更利,把脚下的根基扎得更深。
第一批从徐子营村出来的同族兄弟,已经跟着他练了七八个月。前世2016年在部队的经历,成了他最硬的底气——那些能适配1913年的训练方法,他都像拆零件似的,一一搬到了营区教场上。工程建设结束后,他更是下了血本,把从沪海买来的十五辆美国汽车中,挑了八辆性能最好的开到营区训练场,让弟兄们轮流学习驾驶。没有驾校,他就亲自当教练,从挂挡、踩油门教起,手把手教弟兄们认仪表盘上的刻度。三个月过去,营里几乎人人都能平稳地在训练场的土路上驾驶,就连之前连马车都没赶过的楚小山,现在都能把汽车开得又稳又快。
他还拿出了从沪海高价购来的两门德国m1904式75毫米山炮,配了100发炮弹,专门组建了一个山炮排。每门山炮编了7个人:1名炮长、2名炮手负责瞄准和装弹、2名弹药手负责搬运炮弹、1名观察手负责侦察目标、1名驾驶员负责开车运输。他从沪海请来的退伍炮兵老兵,带着这14个弟兄没日没夜地练,从炮架展开、瞄准校准,到装弹发射、撤收转移,每个动作都练了上百遍,直到所有人都能闭着眼睛完成操作。那两辆专门用来运输山炮和弹药的货车,也归了山炮排,车身上刷了“西门工坊物资车”的字样,掩人耳目。
除此之外,他还从云南本地的马市上买了30余匹精壮的云南马。这些马耐力好、适应性强,他从中挑了8匹最机灵的,组建了一个骑兵通讯班,专门负责传递消息——在这通讯不便的年代,骑兵就是最快的“移动电报”。剩下的20多匹马,每个排分了6匹,用来运输子弹、手榴弹和粮食,解决了步兵行军时后勤跟不上的难题。他还嫌不够,又托人在昆明高价挖了两个西医、三个护士,在营区旁边建了个小型卫生所,从伤口包扎、骨折固定教起,让卫生员跟着医生学急救,免得弟兄们在训练中受伤了只能硬扛。
最让他得意的,是从沪海秘密买来的3台电报机,和高价挖来的两名电讯培训人员。他把电报机藏在营区的一间小屋里,让电讯员教弟兄们认摩尔斯电码,从“嘀嘀嗒嗒”的信号中破译信息。虽然这三个月花了他不少从张献忠沉船宝藏里洗白的银钱,但看着队伍一天天正规化,他心里比谁都踏实——现在的三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扛枪的保安团,而是有了步兵、炮兵、通讯兵、卫生兵的“小正规军”。
每天天不亮,营区的哨子声就会刺破村子的寂静。弟兄们穿着粗布军装,在田埂上列队,先练“五公里武装越野”。没有塑胶跑道,就踩着晨露里的泥土跑;没有专业背囊,就把沙袋缝进粗布口袋,每人扛着二十斤重的“弹药”,跟着楚阳的口号往前冲。“步子迈大!呼吸匀着!”楚阳跑在队伍最前面,军靴踩得泥水四溅,“战场上,跑慢一步就是枪子!这练的不是腿,是活命的本事!”谁要是掉队了,他不骂也不罚,就站在路边等,等那人喘着粗气追上,伸手把人往队伍里推:“跟上!咱们楚家的人,没有掉链子的!”
越野结束,是基础体能训练。用硬木搭的单杠架在老槐树下,弟兄们排队练引体向上,楚阳要求每人至少做够十个,做不够的,就抱着磨盘大的石头深蹲一百下。练俯卧撑时,他会在每个人背上放一块青砖,谁的腰塌了,青砖掉下来,就得从头再来。有个叫楚小山的小伙子,第一次练时胳膊抖得像筛糠,青砖掉了三次,眼泪都快下来了,楚阳蹲在他旁边,递了碗水:“现在抖,总比战场上拿不起枪强。你要是今天放弃了,明天训练还得掉队,后天打仗,就只能看着弟兄们送死。”那天傍晚,楚小山一个人在单杠下练到天黑,手上磨出了血泡,最后硬是咬着牙做够了十个引体向上,瘫在地上笑出了眼泪。
射击训练更是半点不含糊。子弹金贵,楚阳就先教“空枪瞄准”。弟兄们趴在麦秸堆上,端着没上膛的英77步枪,对着远处的树桩练“三点一线”。他挨个纠正姿势,用手指把着弟兄们的胳膊:“枪托抵紧肩窝!眼睛盯着准星!呼吸别乱,开枪前先憋半口气!”一练就是两个小时,胳膊酸了也不许放,谁要是动了,就得罚站军姿半小时。等有了子弹,每人每次只能打三发,打完后,楚阳会拿着靶子过来,用树枝指着弹孔分析:“你这枪偏左,是因为扣扳机太急,手指太用力了;他这枪打高,是呼吸没稳住,开枪时肩膀动了。”他还搞“夜间射击”,在靶子旁挂一盏马灯,让弟兄们在弱光下练瞄准——战场上,敌人不会等天亮了再开枪,只有适应了黑夜,才能掌握主动。
战术配合是他最看重的。他把弟兄们分成五人一组,模拟“攻防战”。用玉米杆扎成“敌人”,藏在土坡后面;用石灰在地上画出战壕和掩体,教他们怎么利用田埂隐蔽,怎么互相掩护前进,怎么扔“手榴弹”——没有真弹,就用木头刻成模型,教他们握弹的姿势、扔弹的角度,甚至连怎么判断敌人的位置都细细讲解。有一次,楚平带领的小组只顾着往前冲,忘了掩护侧翼,被楚阳扮演的“敌人”从侧面“包了饺子”,当场叫停:“你们这样冲,就是给敌人当活靶子!一个人疏忽,能害死整个小组!打仗不是逞英雄,是要靠配合,靠脑子!”说完,他亲自扮演“班长”,带着小组重新演练,从如何侦察、如何分工,到如何互相掩护撤退,每个细节都讲得明明白白,直到每个人都明白,“配合”比单独逞能更重要。
自从工厂夜校建成,楚阳下了死命令:所有弟兄晚上必须去上课,哪怕训练再累,也不能缺席。一开始,有几个老伙计抱怨:“咱们是当兵的,认不认字有啥用?能打枪就行。”楚阳听到了,没发火,只是把他们叫到办公室,拿出一张手绘的镇南地图,又拿出一份用白话文写的“敌情报告”:“你们看看,这上面画的是啥?哪个是西门,哪个是彝寨,哪个是周富贵的庄园?这份报告写的是昨天周富贵的人在西门外活动的情况,你们要是不认字,以后给你们下命令,写在纸上都看不懂;要是迷了路,地图都不会看,怎么归队?怎么跟弟兄们汇合?”
从那以后,夜校的煤油灯每晚都亮到深夜。弟兄们坐在长板凳上,跟着老师学认字、学算术,铅笔不够,就用树枝在地上写;课本不够,就几个人传看一本。楚阳也常去听课,有时候还会给他们补“军事课”,教他们写“口令”“敌情报告”,甚至教他们认简单的武器说明书。现在,所有弟兄都能认三千字以上,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像爬的虫子,但不管是命令、信件,还是简单的武器说明书,都能读、能写。楚阳拿着楚平写的“训练总结”,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日练了五公里越野,楚小山进步很大,能跟上队伍了”,笑着拍他的肩膀:“这就是进步!以后你们不光是能打仗的兵,还是能认字的兵,比那些只会扛枪的保安团强十倍!咱们要做的,是有脑子、能打仗、能守家的队伍!”
上个月,他正式给队伍编了制:三个步兵排,每个排3个班,每班13人,加上排部的3个通讯员、1个炊事员,每个排43人,三个排共129人;一个重机枪排,配了4挺重机枪,每挺机枪5人操作,加上排部人员,共25人;一个山炮排,14人;一个骑兵通讯班,8人;一个炊事班,10人;还有卫生所的5个医护人员、电讯班的2个电讯员,算下来,整个三营共有213人。可这还不够——要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两百多人太少了,至少得有七百多人才够看他分配使用。
这天晚上,楚阳把楚平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图纸。图纸上画着一片新的营房,四四方方,围着两丈高的青砖围墙,紧挨着工坊区,里面有宿舍、训练场、仓库,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武器库。“接下来,咱们要扩兵。”楚阳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以工厂招工的名义,再招五百个16到25岁的青年,要身强力壮、家里清白的,最好是没娶媳妇的——无牵无挂,练起来更专心。”
楚平愣了一下,压低声音:“招这么多人?县里的李龚磊和周富贵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怕是会来找麻烦。”
“所以要建营房。”楚阳指着图纸上的围墙,眼神锐利,“这围墙砌得高些,上面再种些爬山虎,挡住外面的目光。这些‘工人’就是工厂里学手艺,跟着老工人练力气、认机,的;就在回营房秘密训练,跟咱们现在的弟兄一样,练体能、练射击、练战术。只要外面的人不进来,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是兵还是工人。等他们练出来,咱们就有七百多人的队伍,手里有枪有炮,还有汽车、电报机,到时候李龚磊和周富贵,谁也别想随便拿捏咱们。”
楚平眼睛一亮,拍了下手:“营座,这主意好!现在工坊招工,县里的人都盯着呢,都想让自家孩子来混口饭吃,没人会怀疑这些年轻人是来当兵的。而且咱们给的工资高,管两顿饭,肯定有不少人来报名。”
“还有,”楚阳补充道,“招人的时候,优先找那些家里穷、没活路的年轻人,还有彝寨里想出来的小伙子——阿木阿其那边,你去打个招呼,让她推荐些靠谱的弟兄。这些人日子过得苦,咱们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还教他们认字、学手艺,他们肯定会跟咱们一条心。彝寨的人能打,又熟悉山地,将来要是打起来,是最好的山地兵。”
楚平重重地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办!先去跟族老们说一声,让他们在村里宣传,再去彝寨找阿木阿其,保证把人招齐了!”
夜色渐深,工坊区的机器声停了,只有夜校的煤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望着远处的山影,山影后面,就是阿木阿其的彝寨,另一边,就是镇南县城的方向。他知道,扩兵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借着一战的机会,从欧洲商人手里抢买更多的武器和机器;要在袁世凯称帝前,把工坊的产量提上去,赚更多的钱;要在蔡锷将军举旗时,让三营成为一支能扛事的力量,在西南的乱局中,为自己、为弟兄们,争一块真正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