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深入我的骨髓,那是来自那座被遗忘宫殿的挥之不去的余音。
我翻了一页书,陈旧纸张那熟悉的气味充满了我的鼻腔,文字跃入我的眼帘:“若裴观星掌控星辰之力……”这就像一面令人胆寒的镜子,将我自己的策略,我在纸上进行的战争博弈,反射回我眼前。
接着,一个可怕的认识涌上心头:他不只是理解我的策略,他一直在洞悉我的孤独。
院子里的一个动静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的星奴星奴儿正在发信号。
片刻后,老报时人传来一则紧急消息,是一则关于天体排列变化的加密警告。
这是一场欺骗的阴谋,有人用我的方法来对付我。
日食来临了,这一天象预兆让天空变得昏暗。
裴观星站在朝堂前,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指责我。
他的言辞犀利,指控我滥用摄政权力。
他的指责就像一把刀在我的 gut 里绞动。
我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
我走出去面对世人。
我反驳他的声明,用他自己的话来回敬他,大声朗读我日记里的内容,那些他从未见过,但似乎又知晓的文字,那些从我的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文字。
然后,我转向实实在在的证据,那根竹竿,一个简单的工具,证明他的计算是错误的。
“你没有改变星辰,你改变了数据,”我指责道,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你恨我不让你站在我身边……”
这时,心地善良的外甥女沈织云走上前来。
她拿出他的那本书,那本他倾注了心血的书,书页边缘满是我的批注,揭示了一种隐秘的渴望,一种我从未知道他拥有的脆弱。
她的书揭示了他的真实意图,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崩溃。
但这场游戏远未结束。
回到阴影中,我拿起水晶笔,在书页上标记为“第十二案·续”。
我烧掉了日记的一角,看着灰烬飘落,火焰闪烁。
修正后的星图被送了出去,但之前颁布的皇家历书的墨迹已经干了,正在各省总督之间流传。
旧历书的阴影依然存在,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他们信任皇帝的诏令,那道建立在精心编造的谎言之上的诏令,但如果新历书已经太迟了呢?
和往常一样,真正的游戏将在人们的心中展开。
我提醒自己,历书应该始终为人民服务。
那段模糊的记忆如冰锥刺入脑海,苏菱微指尖一颤,从回忆中抽离。
冷宫的寒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唯有烛火是活物,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她合上那本尘封三年的推演残卷,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这本册子是她的沙盘,是她的战场,里面藏着她对帝国这盘巨大棋局的所有预判、假设与应对。
而裴观星,是其中最重要,也最难落定的一颗棋子。
“若裴某掌星权,必以天道之名行制衡之实——可用而不信。”
这行字迹,是三年前的她对裴观星的判断。
冷静,客观,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疏离。
可如今,这份疏离却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裴观星三日前呈上的《日食奏疏》,就像一面精准的镜子,将她这本私密笔记里的每一条推演,都以滴水不漏的逻辑逐一驳斥、击碎。
他仿佛潜入了她的思想深处,在她构建迷宫的同时,便已绘制出了完整的地图。
苏菱微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波澜。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尘埃:“不是他懂我的布局,是他……早就在读我的孤独。”
这冷宫,这权位,这至高无上的孤独,才是他真正看透的东西。
几乎是同时,钦天监高耸的观星台檐角暗处,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壁虎般紧贴着阴影。
星奴儿将一卷用油布包裹、尚沾着夜露的星图,飞快地塞入一名不起眼的内侍手中。
那内侍接过,一言不发,转身便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一个负责报时的老更漏,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蹒跚行至内廷一处偏僻的侧门。
他看似不经意地弯下腰,用手中测量日影的铜圭,在青石台阶上用力摩擦了一下,留下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刻痕。
随即,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咕哝,仿佛自言自语:“日影偏三寸,非天怒,是人手……调了璇玑。”
两份密报,一明一暗,几乎在同一时刻摆在了苏菱微的梳妆台前。
她正对镜梳理一头乌发,闻报,手中那把沉重的铜梳微微一顿。
镜中,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容上,一双凤眸骤然亮起,犹如黑夜中被点燃的星辰。
原来如此。
不是鬼神,不是天意,是人为。
有人在用她的思维,她的方法,来破解她的局,甚至要将她置于死地。
这比任何刀剑都来得凶险,也来得……有趣。
日食之日,天穹如墨,白昼如夜。
钦天监的观象台上,象征七曜的星幡倒悬,黑色的旗帜在诡谲的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为一场盛大的献祭哀鸣。
台下,文武百官神色凝重,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与不安。
星盘中央,裴观星一袭白衣,在昏暗天光下宛如霜雪。
他面容俊美,神情肃穆,声音却带着冰泉般的冷冽,响彻全场:“女主临朝,阴阳逆流,乾坤倒转!此非天灾,实乃天谴!”
一言既出,群臣哗然!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高台一侧,那道本应出现在朝堂之上的身影。
苏菱微就在此时,缓步登上观象台。
她没有穿繁复的朝服,没有带任何仪仗护卫,只身一人,手中捧着一卷边缘泛黄的纸册。
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让那片嘈杂的哗然声,渐渐归于死寂。
她走到裴观星面前,无视他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错愕,当着百官的面,缓缓展开了那本册子——正是那本冷宫中的日记残卷。
“三年前,秋,我于推演阁记:裴某重道不重权,其才可定国安邦,可用。”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裴观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苏菱微翻过一页,继续念道:“同年,冬,再记:然其心向虚无,唯星辰为真,唯天道为实,不可托生死。”
全场死寂,连风似乎都冻结了。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本私密的册子,也看着脸色渐渐变化的裴观星。
她竟然将自己对臣子的评判,当众宣读!
“裴观星,”苏菱微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剑,直直刺入他的双眸,“你说日月失序,天降示警。可你改的是冰冷的数据,而不是天上的星辰。”
话音未落,她随手从一旁的仪仗架上抽出一根用来校准的细长竹竿,猛地插入星盘中心的铜孔之中!
日食正在最盛之时,天边残留的一线金光,透过云层缝隙,堪堪投射下来。
那根竹竿的影子,在巨大的星盘上拉出一道清晰的刻度。
“你说日食乃天谴,那你告诉我,为何你呈报的日食时刻,与此刻真正的天象,差了一刻钟?”苏菱微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冷而锐利,“你算错了‘太微西垣’的入射角三分,算漏了‘勾陈一’受岁差影响偏北了半度!你钦天监上下百余名司天官,难道连这点最基本的测算都会出错吗?”
她每说一句,便用竹竿在星盘上点出一个方位,影子所指,精准无比,与裴观星奏疏中的数据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不,你没有算错。”苏菱微的语气忽然又缓和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邃的悲悯与洞悉,“你只是心里恨我。”
裴观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恨我不肯让你站在我的身边,共论天下。所以,你宁愿篡改星图,不惜让天下农时错乱,也要用这漫天黑暗,逼我看你一眼。”
“噗通”一声,裴观星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七星幡上,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哭喊着冲上高台,跪倒在裴观星的脚前。
是沈织云,他的外甥女,也是苏菱微身边的女官。
“舅舅!你错了!娘娘她……她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沈织云泪如雨下,从怀中掏出一本被翻阅得页角卷起的书册,“去年冬至,您在宫宴上说‘星不欺人’,娘娘回宫后就亲手抄了三遍,贴在推演阁的墙上!您说‘历法当为民用’,娘娘便顶着满朝非议,废了三州因历法错乱而生的苛捐杂税!您为何不信她,她也……她也在等你与她并肩啊!”
裴观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本书上。
那是他早年所着的《星政要略》,一本心血之作,却因思想过于超前而无人问津。
此刻,书的扉页上,有一行清隽而有力的朱笔批注,字迹他认得,是苏菱微的。
“此人目光穿云,惜未照我。”
他闭上眼,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干。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眼眶,坠入脚下的青铜星盘,在冰冷的刻度间,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高台之下,百官俯首,再无人敢言。
而在人群最后方的阴影里,苏菱微悄然转身,广袖遮掩下,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通透的水晶子。
指尖灵巧一动,在水晶子的底部,轻轻刻下了四个字。
“第十二案·续”。
她将水晶子放回一个精致的小盒中。
盒内,那本日记残卷的一角,正被一缕无声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火光跳跃,映在她唇边,勾勒出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
真正的棋局,从来不在纸上。
它在人心最深处的回响之间,在每一次呼吸与心跳的缝隙里。
日食终将过去,天光将重临大地。
朝堂上的风暴看似已经平息,新的、经过苏菱微亲手校准的星图与历法,正由六百里加急快马送往帝国各处。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些早已颁行天下、墨迹已干的旧历法,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其错漏的阴影,早已悄然笼罩在了江南最富庶的三州之上,如同一个永远无法被完全抹去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