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晨雾尚未散尽,鎏金兽首炉里的龙涎香却已燃到第三截。赵恒推开奏折的手指骨节泛白,昨夜苏凌托暗卫送来的密函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江南漕运十七家世家,三年来通过虚报损耗、夹带私盐、贿赂官员等手段,侵吞国库漕银三百七十万两,足够支付北境边防军半年的粮饷。
陛下,户部尚书李嵩在外求见。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赵恒将密函收入紫檀木匣,暗格内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份卷宗,每一份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绦,代表不同派系的罪证。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登基那日,御座下百官山呼万岁时,李嵩袖口露出的那截翡翠扳指,与密函中记载的江南盐商贡品清单上的描述分毫不差。
年轻帝王的声音带着晨露般的寒意。
李嵩佝偻着身子走进殿内,明黄色的龙袍在御座上投下的阴影让他莫名心慌。这位年仅二十的新帝总是沉默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像结了冰的寒潭,深不见底。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袖中的银票,准备按老规矩暗示漕运改道的好处费,却听见御座上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李大人可知,昨夜通济门码头起获多少私盐?赵恒把玩着碎裂的瓷片,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棱角。李嵩的冷汗顺着后颈滑进官服,通济门是他分管的漕运咽喉,昨夜明明是他的心腹在值夜。
老臣...老臣不知。
三百石。赵恒突然起身,明黄的衣袍扫过御案,卷起一阵香风,足够让三千禁军吃上一年的。他缓缓走下丹陛,龙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李大人的翡翠扳指倒是别致,听说与苏州沈氏当铺上个月收的那枚,是一对?
李嵩地跪倒在地,官帽滚落在地,露出花白的头发。他这才看清新帝玄色龙纹常服下,腰间悬着的并非先帝遗留的羊脂玉带,而是一枚青铜虎符——那是太祖皇帝亲铸的禁军调兵符,三百年来从未离过内库。
来人!赵恒的声音陡然转厉,传朕旨意:户部尚书李嵩、江南转运使张承业、工部侍郎王显,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着即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殿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二十名玄甲禁军鱼贯而入,手中长戟的寒光映得李嵩面如死灰。赵恒从袖中抽出早已拟好的圣旨,朱笔在二字上重重一点,朱砂溅出的墨点像极了血珠:命禁军副统领秦岳,率三千神策军即刻南下,接管扬州、苏州、杭州三大漕运枢纽,江南漕运十七家涉案世家,一律抄家没产!
当鎏金令牌砸在秦岳掌心时,这位曾随先帝征战沙场的老将分明看见,年轻帝王的眼中跳动着与年龄不符的火焰。那不是少年意气的莽撞,而是蛰伏多年的雷霆终于劈开云层。
七日后的江南,细雨打湿了苏州沈府门前的青石街。沈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看着禁军将一箱箱绫罗绸缎、玉器古玩搬出朱漆大门,他身后跪着沈家百余口人,女眷们的哭声被雨水泡得发黏。领头的校尉一脚踹开库房暗门,里面码放整齐的漕运账簿哗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的扉页,还盖着李嵩的私印。
沈万山,你可知罪?秦岳展开圣旨的声音在雨幕中回荡。老掌柜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抱着一个黑檀木匣跪在水洼里:将军明鉴!这是沈家三代的漕运秘籍,还有...还有给苏神医的药材账册!
秦岳的目光落在账册封皮上——那是用金线绣的药葫芦图案,与宫中太医院的截然不同。他想起离京前夜,陛下单独召见时说的话:抄没的家产,三成送安国医学院,苏先生要的那些西域药材,朕答应过她。雨水顺着圣旨流下来,晕开二字的朱砂,也晕开了远处运河上缓缓驶来的漕船,那些崭新的官船上,飘扬着绣着药葫芦图案的杏黄小旗。
消息传回京城时,赵恒正在御花园的暖房里看苏凌栽种的西域雪莲。内侍捧着江南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声音都在发颤:陛下,十七家世家共抄没白银四百二十万两,良田三千顷,还有...还有沈氏秘藏的漕运舆图。
赵恒接过舆图的手指顿了顿,宣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水闸位置、浅滩暗礁,甚至还有不同季节的水流速度。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冰雪初融:把舆图送工部,告诉他们,漕运改革的第一艘船,下个月必须驶出通济门。
暖房外的玉阶下,百官们还在瑟瑟发抖。三天前李嵩在天牢畏罪自尽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潭,那些原本准备联名反对漕运改革的奏折,此刻都压在各家书房的砚台下。谁也没想到,这位靠着苏神医的药方才稳住龙体的年轻帝王,竟有如此决绝的手腕。
赵恒望着暖房外抽出新芽的玉兰树,忽然想起昨夜苏凌的来信。那姑娘的字迹总是带着股药草的清冽:江南漕运世家虽贪,却也藏着百年水运智慧,若能为朝廷所用,亦是民之福泽。他提笔在奏折上批下朱批,墨迹透过纸背,仿佛看见新的漕船正劈开浪花,将药材、粮食、丝绸运往四方,而船头立着的,是那个总爱穿青布衣裙的女子,她手中的《苏式医典》在阳光下,泛着比圣旨更耀眼的光芒。
暮色四合时,紫宸殿的烛火又亮了起来。赵恒打开紫檀木匣,将江南送来的漕运舆图放在最上层,用一根天青色的丝绦系好——那是苏凌最喜欢的颜色。匣底静静躺着的,是他尚未亲政时,苏凌偷偷塞给他的救命丹药,药瓶上贴着张小小的纸条: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方为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