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暮春总是裹挟着柳絮纷飞的缠绵,安国医学院门前的青石阶却被一层躁动的尘土覆盖。苏凌刚结束今日的解剖示范课,玄色医袍袖口还沾着草药汁液,就听见院墙外传来鼎沸的人声。她驻足廊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苏式医典》雕花木盒,清冷的目光穿透朱漆大门望向街面。
“苏神医!还破天荒儿命来!”凄厉的哭嚎像淬毒的冰锥刺破喧闹,一个身着孝服的妇人被几个壮汉搀扶着,正拿头猛撞医学院的包铁木门。门楣上新悬的“仁心济世”匾额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与门前散落的纸钱形成刺目的对比。
“破天荒儿不过偶感风寒,被你用那剖膛破肚的邪术折腾三日,竟一命呜呼!”妇人身边的虬髯汉子将状纸拍在石阶上,黄纸黑字的控诉在风中簌簌作响,“收了三十两黄金的诊金,却把活人治成死人!这哪里是医学院,分明是阎王殿!”
苏凌缓步走出大门时,闹事的人群已聚集近百人。她目光扫过那些举着“还破天荒公道”木牌的百姓,注意到几个熟面孔——城西药铺的王掌柜正缩在人群后窃窃私语,太医院院判李修远的远房侄子李三,此刻正混在壮汉里悄悄煽动情绪。
“诸位请静。”苏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她未施粉黛的脸庞在躁动的人潮中宛如寒玉,“令郎病逝,破天荒亦心有戚戚。但据病案记载,令郎就诊时已肺痈穿溃,脓水浸心。若不施手术引流,最多活不过当晚。”
“一派胡言!”虬髯汉子上前一步,唾沫星子溅到苏凌脚边,“自古医家讲究望闻问切,你却要拿刀划开肚子,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黄帝内经》有云:‘毒药攻邪,针石通络’。”苏凌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墙上悬挂的人体经络铜人,“诸位可知,人体内有三百六十五络,若痈疽阻塞经络,非手术不能除根。令郎术后本已好转,是何人在汤药中加了藜芦?”
这话如平地惊雷,闹事人群霎时安静。那孝服妇人脸色煞白,下意识攥紧了袖中一角。苏凌目光如炬,瞥见她袖口露出半截杏黄色绸缎——那是太医院专供的料子。
“破天荒儿明明是吃了你的麻药才……”妇人的声音突然卡顿,被苏凌递来的瓷瓶打断。
“这是令郎未用完的麻沸散,含曼陀罗花三钱、川芎一钱。”苏凌将瓷瓶置于石阶,瓶底残留的药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太医院的药材库里,上月刚进了两百斤曼陀罗。不知是哪位太医,肯将管制麻药赠予普通百姓?”
人群中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王掌柜揣在怀里的药罐摔落在地,黑色药汁混着几粒藜芦籽溅了出来。李三见势不妙转身想溜,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禁军统领萧策逮个正着。
“奉陛下口谕,查封安国医学院。”萧策一身银甲踏碎满地狼藉,手中圣旨却迟迟未展开。他与苏凌对视一眼,后者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洞悉一切的沉静。
“萧统领不妨先看这个。”苏凌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报,正是昨夜玲珑阁送来的密函。萧策展开扫过几行,脸色骤变——上面详细记载着李修远联合七位太医,买通死囚家属伪造医案的全过程,甚至附带着他们瓜分苏凌研制的牛痘疫苗配方的账本。
“拿下!”萧策反手将闹事主谋锁拿,禁军的铁蹄踏碎了医闹们最后的挣扎。苏凌拾起地上的《苏式医典》木盒,封面上“革新”二字被阳光镀上金边,正如她此刻眼中不灭的锋芒。
暮色四合时,医学院的铜铃再次清脆响起。苏凌站在解剖室的无影灯下,镊子精准地夹起一片肺叶标本。窗外传来新帝赵恒的御驾銮铃,她却恍若未闻,只专注地在羊皮纸上绘制着人体神经分布图——这场医学改革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