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教堂菜园通往地下密室的暗道,成了临时逃生的血腥甬道。周砚秋和阿坤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拖半架着阿勇,在狭窄陡峭的阶梯上踉跄下行。阿勇的左腿已完全失去知觉,如同拖着一截冰冷的木头,裤腿被撕裂处,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皮下的血管如同墨线般凸起。那股刺骨的阴寒,正顺着血脉,如同跗骨之蛆,向大腿根部侵蚀。
周砚秋洒下的药粉暂时遏制了黑油的活性渗透,却无法驱散这股已深入骨髓的阴寒煞气。阿勇牙关紧咬,额头上冷汗如雨,混着从伤口渗出的、颜色发暗的污血,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仅存的左手仍死死抓着那根药力拐杖。
密室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三人狼狈地滚入。留守的阿坤立刻迎上,见状脸色也是一变,迅速反身关紧门,落下门栓。
“放到床上!快!”周砚秋语速极快,与阿坤一起将阿勇小心地抬到一张行军床上。煤油灯的光芒照亮了阿勇小腿的伤势——伤口不大,但周围皮肤青黑肿胀,血管狰狞,一股混合着机油、腐烂物和铁锈的恶臭正从伤口处散发出来。
苏锦娘也被惊动,从角落快步走来,看到阿勇的惨状,心猛地一沉。
“是地脉秽气与工业煞毒混合的阴寒煞毒,还有那怪物本身的‘活性’怨念。”周砚秋一边快速检查伤口,一边从角落一个木箱里翻找着瓶瓶罐罐,脸色异常难看,“药粉只能阻止进一步污染,但已侵入血脉的寒毒和煞气,必须立刻逼出,否则这条腿保不住,甚至可能毒气攻心!”
他找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瓷瓶、一包银针、一把锋利的小刀,还有一捆浸泡在某种褐色药液里的白色棉线。“苏小姐,我需要你帮忙。用你的木牌,贴近他心口,尽量用‘清露引’的法门,护住他的心脉和神魂,抵挡煞气侵蚀。木牌的生机清气,对这种阴秽之物有克制之效。”
苏锦娘毫不犹豫,立刻取出槐树木牌,按在阿勇左胸心脏位置。木牌依旧温润,在接触阿勇身体的瞬间,仿佛感应到了那浓烈的阴寒煞气,表面自发地流转起一层淡淡的、清凉的白色光晕。苏锦娘也立刻凝神静气,尝试着进入之前那种“心木交融”的状态,将木牌中那股纯净的生机气息,缓缓引导向阿勇的心脉。
阿勇在木牌清气的笼罩下,剧烈颤抖的身体似乎平复了一丝,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些许,但小腿的剧痛和阴寒依旧让他意识模糊。
周砚秋动作麻利,先用小刀在煤油灯火苗上快速烧灼消毒,然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手稳如磐石,开始处理伤口。他先沿着伤口周围青黑色的边缘,划开数个细小的十字切口,乌黑发臭的脓血立刻涌出。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一根最粗的银针,刺入阿勇大腿根部几个穴位,暂时封住通往心脉的主要血脉通路,防止毒素上行。
接着,他拿起一个装有暗红色粘稠药膏的瓷瓶,用竹片剜出药膏,厚厚地敷在伤口和周围的青黑色皮肤上。药膏气味辛辣刺鼻,与伤口的恶臭混合,形成一种更加古怪难闻的气味。药膏触及皮肤,立刻发出更加剧烈的“滋滋”声,冒出大量灰黑色的泡沫。
“忍着点,这是在拔毒!”周砚秋低喝一声,手上不停,又拿起浸泡过药液的棉线,迅速在伤口上方数寸处,紧紧缠绕了几圈,如同止血带,但更紧,几乎勒进皮肉。
阿勇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青筋暴起。他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如同烙铁般的感觉,正顺着周砚秋敷药和捆绑的地方,与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疯狂对冲、撕扯!剧痛远超方才受伤之时!
苏锦娘全力维持着木牌清气的输送,她能感觉到阿勇体内那乱窜的阴寒煞气如同无数冰针,正疯狂冲击着木牌清气构筑的脆弱防线。她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飞速消耗。
周砚秋紧盯着伤口的变化。只见敷上的暗红药膏正迅速变黑、干涸,而伤口处流出的脓血颜色也逐渐从乌黑转为暗红。缠绕的棉线下方,被阴寒煞毒侵染的青黑色皮肤,开始出现一丝丝极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裂纹,裂纹中透出一点微弱的、属于正常血肉的淡红色。
“毒血在排出,寒毒被药力暂时锁在局部了。”周砚秋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但这只是第一步。煞毒已伤及筋骨和骨髓,普通的拔毒手段难以根除。需要找到更对症的‘阳和’之药,配合持续的真气温养,才能慢慢驱散寒毒,修复受损的筋骨。否则,这条腿就算保下来,也会落下严重的残疾,阴雨天痛苦难当。”
他快速清理掉变黑的药膏,用干净的布巾蘸着另一种淡黄色的药水清洗伤口,然后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周砚秋也累得额头见汗,他示意苏锦娘可以稍作休息,自己则走到桌边,拿起水壶猛灌了几口,脸色阴沉地看着阿勇因剧痛和失血而更加苍白的脸。
“是我大意了。”周砚秋声音带着一丝自责,“那半枯槐树下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凶险百倍。那不是简单的节点污染,而是‘镇物’被重度侵蚀、畸变,反过来与地脉秽气、工业煞毒结合,孕育出了拥有部分‘活性’和攻击性的邪物。那怪物的核心,很可能就是被污染的‘镇物’碎片本身,或者……是碎片与槐树怨念的共生体。”
“共生体?”苏锦娘收回木牌,也感到一阵虚脱,扶着桌子坐下。
“槐树作为‘地窍之栓’,原本与‘镇物’相辅相成,共同镇压地脉。但工厂区长期的重度污染,破坏了这种平衡。秽气煞毒不仅侵蚀了槐树的生机,更可能侵入了‘镇物’碎片,使其‘活化’并扭曲,反过来汲取槐树残存的生命力,甚至将槐树的根系和部分躯干‘同化’,变成了它汲取养料和攻击的器官。”周砚秋分析道,“阿勇遇到的那些‘节肢’和后来的‘手掌’,可能就是这种畸变共生体的一部分。”
这个推测令人不寒而栗。“潜渊会”如果掌握了催生或控制这种畸变共生体的技术,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接下来……”苏锦娘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中的阿勇。
“当务之急,是治好阿勇的伤。”周砚秋斩钉截铁,“寒毒入骨,非寻常药材可解。我需要一味主药——‘赤阳参’。此物性极阳和,大补元气,最能驱散阴寒邪毒,修复受损筋骨。但这东西非常罕见,只在极北苦寒之地的火山岩脉附近,或某些至阳地脉交汇的绝地才有生长,而且采摘保存极难,市面上几乎没有流通。”
“去哪里找?”苏锦娘问。
周砚秋走到书架前,翻找片刻,抽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无字的线装册子。“早年我在南洋,曾从一个来自关外的老参客手里,换到过一小截‘赤阳参’的参须,救过急。那老参客提过,在沪市,或许还有一个人手里可能存有这东西——租界公董局的一位华裔高级顾问,姓杜,名墨轩。此人早年留学欧洲,学的是地质和矿物,但对东方草药和玄学也颇有研究,收藏颇丰,为人低调神秘。据说他手里有一支完整的百年‘赤阳参’,是早年从某个蒙古王爷府流出的珍藏。”
“杜墨轩……”苏锦娘记下这个名字,“我们怎么才能从他手里得到?”
“此人背景复杂,与租界高层、青帮,甚至东瀛商社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直接上门求药,风险极大,也未必成功。”周砚秋沉吟道,“但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我需要亲自去探一探这位杜顾问的底细。你们留在这里,照看好阿勇。他的伤势暂时稳住,但需要持续用温和的汤药和真气疏导,避免寒毒反扑。”
他看向苏锦娘:“苏小姐,你与木牌的联系日益紧密,或许可以尝试,将木牌的清气引导到阿勇受伤的腿部,不求驱毒,只求温养经脉,减缓寒毒侵蚀的速度。但切记量力而行,不可过度消耗自身。”
苏锦娘点头应下。
周砚秋又转向阿坤:“阿坤,你负责警戒和照料。我去去就回,最迟明晚。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以保全自身和阿勇的性命为首要。”
交代完毕,周砚秋不再耽搁,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戴上眼镜,稍作易容,便匆匆离开了密室。
密室里重归寂静,只有阿勇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和煤油灯偶尔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血腥、药味和尚未散尽的阴寒煞气。
苏锦娘重新在阿勇床边坐下,再次拿起槐树木牌。这一次,她没有直接贴在伤口,而是将木牌轻轻按在阿勇受伤小腿上方,隔着一层布。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之前“息与木合”的状态,将心神沉入木牌之中,引动那股清凉平和的生机之气,如同最轻柔的涓流,缓缓注入阿勇青黑色的皮肉之下。
她能感觉到,木牌的清气所过之处,那如同冰封般僵死的血肉,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寒气侵蚀的速度也似乎减缓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这消耗远比之前护持心脉要大得多,如同用温水去融化坚冰,缓慢而费力。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阿坤默默地在一旁准备着简单的食物和汤药,警惕地注意着通风口和暗门方向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阿勇,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线。
苏锦娘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努力并非完全徒劳。她咬紧牙关,继续维持着清气的输送。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沈逸尘,想起他也曾这样守护过婉清,付出一切。而如今,自己与阿勇、与周砚秋,也在这条遍布荆棘的路上,彼此守护,挣扎前行。
窗外,天色应该已经大亮。但在这幽深的地底密室,光明与温暖,依旧稀缺而珍贵。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周砚秋带回救命的“赤阳参”,也等待着一个渺茫的、拨开迷雾的契机。而阿勇腿上的阴寒煞毒,如同一个残酷的倒计时,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与代价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