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与时间的流逝,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的噼啪声和手摇发电机低沉的嗡鸣,构成恒定的背景音。空气里混合着旧纸张、陈年木料、煤油以及一丝极淡的、从通风口渗入的泥土气息。
苏锦娘坐在角落书桌前,那本厚重的南洋手札摊开在面前。煤油灯的光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也照亮了手札上那些艰深晦涩的文字与奇诡的图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一旁的槐树木牌,木牌温润依旧,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心澄如镜,息与木合,引太阴之精,润先天之性……”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一行小字上,脑海中反复咀嚼着“心澄如镜”与“息与木合”。不是强行催动,不是意念灌输,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本能的交融与共鸣?就像树木本身,静静伫立,呼吸吐纳,与大地、与天光、与风雨自然交融。
她闭上眼,尝试放空纷乱的思绪——对周砚秋和阿勇行动的担忧,对“潜渊会”步步紧逼的焦虑,对沈逸尘与婉清命运的悲恸,对自身处境的茫然……如同拂去镜面上的尘埃,让心湖逐渐恢复平静,只余下最核心的那一点执念与守护之意。
然后,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掌心与木牌接触的那一点温热上。不再试图去“命令”或“引导”它,而是像感受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一样,去感受木牌本身那沉静而悠长的“脉搏”。木质的纹理,仿佛化作了她掌心皮肤的延伸;那若有若无的槐花清气,随着她的吸气,丝丝缕缕地渗入肺腑,带来一种清凉宁静的感觉。
她放缓呼吸,让自己的吐纳节奏,不知不觉地与木牌那若有若无的“脉动”契合。一呼一吸间,仿佛她与这块古老的木头,成为了一个共生的整体。
渐渐地,一种奇妙的感应产生了。她“感觉”到木牌内部,并非一片死寂,而是存在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无数纤细根须般蔓延的“光脉”。这些光脉大部分处于沉睡般的黯淡,唯有核心处一点温润的白光,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散发着与林家祖宅、与太湖新生槐苗同源的生命气息。那就是“槐钥”的本质吗?
她继续保持着这种“息与木合”的状态,意念如同最轻柔的月光,缓缓洒向木牌的核心。没有强求,没有目的,只是纯粹的“陪伴”与“浸润”。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心神几乎要完全沉入这种静谧的和谐中时,异象悄然发生。
首先是她自身的感受。连日来的疲惫、灵魂深处因能量冲击残留的隐痛、以及紧绷神经带来的焦虑,如同被温和的泉水洗涤,缓缓消散。一种久违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宁静与力量感,从与木牌连接的心口处,悄然滋生、蔓延向四肢百骸。
紧接着,她掌下的槐树木牌,那“俟河之清”的“清”字,毫无征兆地,再次渗出了极其微小的、晶莹如朝露的湿润!但这一次,不再是应激般的异动,而是如同植物在月光下自然凝结的夜露,温润,平和,散发着更加纯净清冽的香气。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新生的“清露”并未像上次那样迅速渗入木质消失,而是缓缓凝聚在刻字的凹槽里,渐渐汇成一小滴,在煤油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微光。露珠之中,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星点流转,与木牌核心那点温润白光遥相呼应。
成功了!她真正触发了“清露引”!不是通过外力的刺激或危机下的爆发,而是通过心神的澄净与交融,自然地引动了木牌中蕴含的、与太阴精华共鸣的生机之力!
这滴清露,不仅仅是水汽的凝结,更是精纯的、融合了槐木灵性与她自身心神之力的特殊能量载体!它能滋养神魂,或许……也能作为更精妙的“媒介”,去沟通、甚至“安抚”那些躁动或沉睡的节点“镇物”?
就在苏锦娘沉浸于这新领悟的奇妙感受中时,密室另一侧,周砚秋和阿勇的准备工作也已接近尾声。
长桌上摊着一张更加详尽的、标注了工厂区及周边地形与建筑分布的草图。半枯槐树仓库的位置被一个红圈醒目地标出。
“仓库属于一家早已破产的英商纺织厂,废弃超过五年。外围有坍塌的砖墙,内部结构大部分完好,但顶层局部破损。那棵槐树在仓库后院,紧挨着后墙。”阿勇用左手食指在草图上比划着,声音低沉,“上次观察,树冠大半枯死,只有靠墙根一侧还有少量枝叶,颜色暗绿得不正常。树下堆满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油桶,地面有很厚的黑色油污。”
周砚秋点点头,指着草图上的几个方位:“我们分三路。阿勇,你从西侧这个坍塌的缺口潜入,直接接近槐树,评估其状态和地下能量反应,用这个记录。”他递过一个巴掌大小、带有旋钮和指针的金属盒子,以及几根末端镶嵌着不同颜色水晶的探针,“探针接触树干或地面,记录仪会自动刻画能量波纹。切记,只记录,不刺激。”
“明白。”阿勇接过仪器,熟练地检查。
“阿坤,”周砚秋看向那个沉默的年轻人,“你从东侧屋顶破损处进入,占据制高点,用这个。”他拿起一个带有长筒镜片的、类似单筒望远镜但结构更复杂的装置,“红外夜视仪,我改装过,对生物热源和异常能量辉光比较敏感。你的任务是监控整个区域,尤其是仓库内外是否有隐蔽的活人或……其他东西。发现异常,立刻用短距步话机通报。”他指了指阿坤耳畔一个不起眼的、带有细线的黑色小耳塞。
阿坤默默点头,接过夜视仪,开始调试。
“我走正面。”周砚秋最后道,“正门虽然锁死,但门轴锈蚀,我可以悄无声息地弄开。我的任务是探查仓库内部,看是否有‘潜渊会’或其他势力遗留的痕迹,同时寻找可能与节点、与槐树相关的物品或记载。我们保持通讯,但非紧急情况,尽量静默。行动时间,定在子时末,丑时初,那是一夜中阴气最重、但月华未完全消退的时段,或许能让我们更清晰地感知节点状态,同时也可能降低某些‘东西’的活性。”
计划周密,分工明确。
“苏小姐那边……”阿勇看了一眼仍在角落静坐、仿佛与世隔绝的苏锦娘。
“让她继续。”周砚秋也望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的领悟至关重要。我们这次是探查,不是强攻。若她能更深入地掌握‘槐钥’之力,对我们未来的行动,甚至应对可能出现的节点异变,都将有极大帮助。”
时间流逝。地下密室里,苏锦娘依旧沉浸在“心木交融”的状态中,掌下木牌上的那滴清露已经凝聚到米粒大小,晶莹欲滴,光华内蕴。她感觉自己与木牌的联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密,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木牌对周围环境的些微反应——对煤油灯光焰的些微排斥,对通风口渗入的、属于地面草木气息的微弱亲和……
另一边,阿勇和阿坤已经检查好装备,靠在行军床上闭目养神,积蓄体力。周砚秋则伏在长桌上,最后一次核对地图和行动计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不知在思考什么。
丑时将近。
周砚秋轻轻敲了敲桌子,阿勇和阿坤立刻睁眼起身,眼神清明锐利。
“准备出发。”周砚秋低声道。
三人迅速换上深色夜行衣,检查武器和工具。周砚秋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某种状态中的苏锦娘,对阿坤道:“你留下,守在入口附近,确保苏小姐绝对安全。同时监控步话机频道,如有异常,立刻带苏小姐从备用通道撤离。”
阿坤愣了一下,显然更想参与行动,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周砚秋和阿勇不再耽搁,悄无声息地走向密室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扇伪装成书架的木门,推开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狭窄陡峭的暗道,通往教堂墓地外一处荒废的菜园。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暗道入口时,角落里的苏锦娘,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掌下木牌上那滴凝聚的清露,也随之轻轻晃动,倒映出煤油灯跳动的火焰,仿佛一只即将醒来的、清澈的眼睛。
地上与地下,探查与静悟,两条线索,在子夜与黎明的交界点上,即将同时展开。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过孤岛沉睡的轮廓,也流淌过地底深处那枚古老木牌上新生的露珠,以及废弃仓库后院那棵半枯槐树扭曲的枝干。
命运之弦,正随着星链的微颤与人心执念的共振,被缓缓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