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瑾回来,就看见饭菜都做好了。
“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贺建民问
贺瑾“亲爹,他们还在学习车坏了,简易修法。”
才知道是丁爸做的。
“儿子,这张图,你重新画一下。”贺建民把图纸交给儿子。
贺瑾刚扒拉两口丁爸做的,味道尚可但明显不如王小小萝卜炖肉,就被亲爹塞过来几张纸。
他皱着眉,就着灯瞄了一眼,小脸立刻皱成了包子。
他把图纸推回去,语气斩钉截铁:“画不了!这我姐画的吧?乱成这样,参数标得跟密码似的,逻辑跳跃得像山兔子。爹,您让我重画,总得告诉我她要画什么吧?不然我画啥?画个四不像?”
贺建民被儿子噎了一下,转头瞪向刚进门、正在小心翼翼找坐姿的王小小。
王小小倒是毫不意外。她挪到贺瑾旁边的凳子边上,虚虚挨着边坐下,伸手拿过图纸,铺在两人之间的炕沿上。
“就知道你看不懂。”她语气里没有责怪,反而有点“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甚至带点“只有我能解读”的小小炫耀。
贺瑾不服气地嘟囔:“姐,就你这个鬼符,神仙来也看不懂,告诉你要设计的原理,我来画!”
王小小:“小瑾,想象一下,我们要做一个‘铁架子’,穿在人身上。这个架子要干两件事:第一,把人背上50斤重的东西,至少20斤的重量,通过架子直接传到地面,不经过人的肩膀和脊椎;第二,在人爬山或者走坑洼地的时候,这个架子要能‘借力’和‘卸力’,比如上坡时,它能帮腿省劲,下坡时,它能缓冲对膝盖的冲击。”
贺瑾的注意力立刻被抓住了,进入思考状态:“力的转移……通过刚性结构传递到地面?那支点在地面,需要脚部有坚固的连接和承重杆……借力和卸力……需要关节和储能元件,弹簧?扭杆?”
王小小迅速接上,手指在图纸上一个歪斜的三角形上画圈:“对,弹簧,但不仅仅是垂直缓冲,这里,髋关节这里,需要一个大角度活动的万向节,但同时又是个承力点,所以结构要特别加强。还有背部,这里不是一根直杆,要跟着人的脊柱有轻微活动,但主要力走两侧的加强梁……”
贺瑾打断她,抓住了关键,“等等……你的意思是,力不经过脊柱?那背部结构主要是维持平衡和提供侧向支撑?主要承力路径是从背包架,到两侧的刚性梁,再到髋关节,最后通过大腿外侧的支撑杆传到脚部?这是一个……并联受力结构?”
王小小眼睛一亮,不愧是贺瑾,一点就透:“聪明!脊柱只承担很少的垂直压力,主要起稳定和活动作用。大部分重量走‘外挂’的路径。”
贺瑾追问:“那关节设计呢?髋关节和膝关节怎么同时实现灵活活动和可靠承重?还有快拆,必须能快速穿脱,不能影响战术动作……”
两人完全进入了他们特有的交流模式,语速飞快,夹杂着大量省略和彼此心照不宣的术语。
图纸上那些在旁人看来如同天书的线条和符号,在他们你来我往的问答和指点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逐渐清晰起来。
贺建民、老丁和楚队长端着酒杯,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但能看到贺瑾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王小小讲解得也越来越顺畅。
大约一刻钟后,贺瑾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往后一靠,小脸上露出了然和兴奋交织的神情。
他言简意赅,抓起那张被“破译”了的草图:“我懂了,姐,核心原理我清楚了。关节布局、力传递路径、主要受力点、还有你对活动范围和快拆的要求。剩下的,就是把你的‘想法示意图’,翻译成标准的工程三视图、零件分解图和工艺标注。”
他站起身,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绘图工具——丁字尺、三角板、圆规、还有削得尖尖的铅笔。
“有地方吗?”他问,眼神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贺瑾跑到他姐的办公桌,直接画了起来。
王小小啃着馒头,吃着菜。
老丁看不过去了:“你不应该去小瑾那里,万一小瑾画错了,你好更正的吗?”
王小小白了丁爸:“丁爸别闹,小瑾已经理解了,等下就搞定。”
老丁眯着看着这个闺女,小瑾在电子方面的天才,已经是他压了又压,最多三年,小瑾必须要去电子领域发展,到那时候,闺女的设计,还得必须要做好样品,才能上交,那就是闺女的机床技术必须要到顶级,真的要找老师傅教了。
王小小明天1965年最后一天,她要去市里窃书了。
前天她疯狂扑杀兔子,今早才被打了,明天说去窃书,估计她还要打一顿。
这就是她要把图纸赶出来的原因。
将功补过呀!?
老丁怎么不知道王小小的意图!
他不是给她找了两个帮手吗?他们不需要多干,只要带小小去市里,剩下的活,只要他们四人就可以搞定。
一个挖坑,一个干扰,一个偷书后,赶紧掩埋,事情速度快的话,最多半个小时搞定。
贺瑾喊:“姐,我画好了。”
不到一个小时,一套完整的、包含总装图、关键零件三视图、以及简明工艺标注的工程图纸,便整齐地摆在了桌上。线条干净利落,尺寸标注清晰,比他姐那份“天书”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王小小几乎是扑过去的,也顾不得屁股上的钝痛了。她抢过图纸,目光如炬地扫过每一处细节,越看眼睛越亮。
“成了!”她低呼一声,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炕桌方向,脸上努力维持着面瘫,但眼神里的光却藏不住。
她举起图纸,用一种混合着请示与隐隐要挟的语气说:“丁爸,您看,图纸出来了。就是有些关于材料力学和人体工学的细节,我琢磨着,光靠瞎想不成。明天我想去市里的图书馆查查资料。有些知识,得眼见为实,心里才有底。”
她把查资料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楚,理由冠冕堂皇,直指刚完成的设计。
老丁正端着酒杯,闻言,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王小小,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极其逼真的、混合着为难、不赞同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的表情。
他眉头皱起,嘴角下撇,目光在图纸和王小小脸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老丁板着脸,声音带着官腔,“胡闹!刚惹完事,禁闭才出来,屁股上的肿还没消呢,就想往外跑?还图书馆?市里是你能随便去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他这番表演,把严父和首长的架子端得十足十。
然而,他话音刚落。
贺建民慢悠悠地抿了口酒,接口道:“正好,明天我正好要去市里军分区开个碰头会,顺路。闺女要真想去查资料,我捎她一程,完事再带回来。保证看得死死的,不让她乱跑。”
楚队长也立刻跟上,一拍大腿:“巧了不是!姐夫,我明天也得去市里后勤部协调点物资,你那车宽敞,捎我一个,我不骑那冻死人的八嘎车了。”
两人一唱一和,理由充分,安排合理,瞬间就把王小小私自外出的风险,包裹进了 首长公务顺路,长辈亲自监管 的绝对安全外壳里。
这速度,这默契,仿佛早就排练好了一般。
王小小还在心里那点小得意和计划通的窃喜,差点没从眼睛里溢出来。
她甚至觉得屁股都没那么疼了。
但站在她旁边的贺瑾,却完全是另一副表情。
小少年拿着铅笔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看丁爸那浮夸的为难表演,又看看亲爹和楚舅舅那过于顺理成章的接话,再联想到丁爸之前对姐那些出格行为的默许甚至纵容……
一个令他震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其实丁爸他也想保护古籍!
他在帮忙铺路!
派帮手、调开监管、现在连官方护送和合理借口都准备好了!
这不是默许,这是共谋!是更高层面的、带着严密风险控制的支持!
贺瑾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震撼和一丝茫然。
他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一个远比图纸上机械结构更复杂、更隐秘的成人世界的运行规则,那里没有绝对的黑白,只有深浅不一的灰;没有简单的禁止,只有权衡后的默许与引导。
原来,最高明的保护,不是筑起高墙把你关在里面,而是为你规划好路线、配备好护卫,然后看着你去闯那座看似禁止、实则必须有人去闯的险峰。
丁爸他到底在下一盘多大的棋?
他对姐的期待和打磨,究竟深到了何种地步?
贺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炕上那三个推杯换盏、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天气的老男人。
他们谈笑风生,气氛轻松,但贺瑾却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那是属于父辈的责任、谋略与深不可测的守护。
王小小没注意到弟弟的震撼,她所有心思都在明天的行动和眼前的图纸上。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图纸,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老丁终于勉强地挥了挥手,脸上还带着余怒未消的嫌弃:“行了行了!就你理由多!跟着你爹去,给我老老实实查资料!要是敢瞎跑,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图纸留下,我再看看。”
“是!谢谢丁爸!”王小小响亮地应道,把图纸恭恭敬敬地放到老丁手边,然后忍着疼,尽量步伐正常地溜回了自己座位,继续啃她的馒头。
只是那微微发亮的眼睛,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怎么会不知道?
丁爸理解并支持自己做的事,丁爸在用他的权力和智慧,为自己铺路、为自己护航、为自己兜底。
自己要做的,是胆大心细地完成它,自己所有的算计,其实都走在丁爸那双深沉眼眸的注视之下,并被他的巨手稳稳地托着。
而爹和楚舅舅,就是丁爸给她找来的帮手。
晚上,王小小看着军军、丁旭、王煤、小瑾和王漫。
她拿着小瑾画图纸,指着这里说:“这里是他们每天倒雪的地方,雪是屏障,是天然的盲区。军军,王煤你们在这里挖坑;丁旭你和我哥骑着摩托八嘎车单独去图书馆,要求你们在仓库闹出一点动静,吸引锅炉烧煤的人出来,要求十分钟,我趁机去偷书跑走,直接到军军那里,小瑾拉着你亲爹和你亲舅去供销社给你买糖,整个过程要求三十分钟全部结束,在图书馆集合。”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丁旭和王漫已经发动了摩托八嘎车,突突的引擎声在寂静的营区格外清晰。
丁旭一脸兴奋夹杂着紧张,王漫则依旧平静无波,只是仔细检查了车斗里准备好的东西好烟,几包硬糖,还有王小小特意交代的、用油纸包好的两块酱肉。
“漫哥,你冷不冷?”今天,丁旭穿的是王漫的皮衣,整个人很暖和。
王漫冷静看着他:“好好开车,我不冷。我们的核心目标:制造合理接触,延长对话时间,吸引并固定至少两名仓库管理\/烧煤人员的注意力,持续十分钟以上。你的身份是合理利用资源,我的身份是引发好奇与不便拒绝的‘特殊需求’。烟和糖是润滑剂,不是贿赂,是同志的友好分享。逻辑链条必须完整。”
“知道了知道了,漫哥,你就瞧好吧,纨绔子弟胡搅蛮缠再突然讲道理套近乎,这戏我熟!保证让他们又烦我又不好意思撵我走!”
两人对视一眼,摩托车窜了出去,朝着市图书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