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镇的春天,被一场连绵的细雨浸得湿漉漉的。雨水洗刷着镇子新修的柏油路,也洗刷着镇中心那栋最高建筑——“创谷”科技产业园玻璃幕墙上的尘埃。产业园是近两年县里的重点招商项目,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和外来资本,给古朴的镇子注入了格格不入的快节奏气息。
李廷刚结束一个老年慢性病患者的针灸治疗,正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银针。窗外雨声淅沥,卫生院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与草药混合的气味,与窗外那个光鲜亮丽的“创谷”仿佛是两个世界。
护士小刘端着托盘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困惑:“李医生,刚接到‘创谷’那边医务室的求助电话。说他们那边有个年轻工程师,突发怪病,动弹不得,但意识清醒。他们处理不了,想问我们能不能出诊去看看?”
“动弹不得?意识清醒?”李廷擦拭银针的手微微一顿。这症状听起来像是“癔病性木僵”或某种严重的神经系统急症。但“创谷”有自己的医务室,配备的也是西医,通常不会轻易向卫生院求助。
“电话里说,病人叫陈昊,是他们一个重点项目的核心技术骨干。发病得很突然,就在工位上,前一秒还在敲代码,后一秒就整个人僵住了,眼睛能眨,但四肢躯干都无法活动,像……像被点了穴。”小刘努力复述着电话里的描述。
被点了穴?这个带着传统色彩的比喻,让李廷心中微微一动。
“知道了。准备出诊箱,我过去一趟。”李廷将擦好的银针收入针包,语气平静。
“创谷”产业园距离卫生院不远,开车不过十分钟。园区内部明亮、整洁,充满未来感,与河湾镇整体的温吞氛围形成鲜明对比。李廷提着半旧的木制药箱,在园区工作人员引导下,快步来到一间挂着“项目一部”牌子的开放式办公区。
办公区内气氛紧张,几个年轻人围在一张办公桌旁,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惊恐。工位椅上,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僵坐着。他头颈微仰,靠在椅背上,双臂垂落,双腿伸直,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肌肉僵硬,纹丝不动。唯有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求助的信号,证明着他的意识清醒。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园区医生正在给他做基础检查,额上见汗,显然束手无策。
“李医生,您来了!”园区医生看到李廷,如同见到救星,“生命体征平稳,瞳孔反应正常,就是全身肌肉强直性僵硬,完全无法被动活动,也不是癫痫持续状态……这,这我从没见过。”
李廷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走到陈昊面前。他并未立刻动手检查,而是先静静观察。
患者面色苍白,但并非死寂,额角有细密冷汗。瞳孔虽因恐惧而略散,但神光未失。呼吸略显浅促,胸廓起伏微弱。整体给人一种“气”被骤然锁闭在体内的凝滞感。
他伸出三指,轻轻搭在陈昊的手腕上。指下触感冰凉,脉象沉伏弦紧,如按钢丝,几乎难以触及,但细辨之下,又能感到其力劲急,郁结于内,不得宣发。这是厥阴肝经寒凝气闭,阳气被遏,不能达于四末的危重脉象!并非单纯的神经系统问题。
“他最近工作压力如何?可有什么诱因?”李廷一边问着,一边打开药箱,取出那套闪亮的银针。
旁边一个像是组长的年轻人连忙回答:“压力肯定大啊!我们项目在攻关关键节点,昊哥是主力,连续加班快一个月了,吃住都在公司。今天早上……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接了个电话后,脸色有点不好,然后没多久就……”
李廷心中有数。长期劳倦,肝气本已郁结,骤遇情志刺激(很可能是那个电话),导致肝气逆乱,寒邪直中厥阴,引发如此剧变。这在中医里,可归为“气中”或“尸厥”的范畴,虽不常见,但古籍确有记载。
他取出一根三寸长的毫针,在酒精棉上擦拭了一下。围观的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这根细长的银针,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期待。
李廷目光沉静,左手拇指按在陈昊鼻唇沟上端、督脉之的水沟穴(又称人中),右手持针,稳、准、轻、快地刺入!随即,以特殊的雀啄手法快速提插捻转。
这一针,意在开窍启闭,通调督脉,振奋阳气!
一针下去,陈昊原本僵硬如石的身体,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
围观者发出一阵低呼。
李廷不为所动,眼神锐利地观察着陈昊的反应。只见他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动,喉咙间的异响渐息,胸口的起伏似乎明显了一些。
有效!
李廷毫不迟疑,第二针直刺两乳头连线中点的膻中穴,此乃气会,能调畅一身气机;第三针、第四针分别刺入双足内踝尖上三寸、胫骨后缘的三阴交,沟通肝脾肾三经。
随着银针的刺入和行针,陈昊身体的颤抖逐渐平复,僵硬如铁的肌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叹息,一直圆睁的眼睛,缓缓眨动了几下,流下两行混杂着恐惧和放松的泪水。
“我……我怎么了?”他声音嘶哑,微弱,但确实发出了声音。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松气声和难以置信的低语。
“没事了,只是气机一时闭塞。”李廷的声音依旧平静,手下行针不停,又在他手腕内侧的内关、足背上的太冲等穴补针,进一步疏肝理气,巩固效果。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一个让西医束手无策的“怪病”,就在李廷的几根银针下化解。陈昊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够被人搀扶着慢慢活动手脚。
园区医生看着李廷,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不可思议。
项目组长连连道谢,安排人送陈昊回去休息。
李廷收起银针,叮嘱道:“他这是长期透支,肝郁气闭所致。需要彻底休息,畅情志,节饮食。我开个方子,疏肝解郁,温通阳气,回去按时煎服。”他写下了一剂四逆散合吴茱萸汤加减的方子。
离开“创谷”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李廷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光鲜的建筑,心中并无太多轻松。
陈昊的病,看似突发,实为累积。那个所谓的“电话”诱因,恐怕也不简单。这种因极端压力导致经络气机严重紊乱的案例,在现代社会似乎越来越不罕见了。
这只是一个个例吗?还是这座高速运转的“创谷”里,潜藏着更多类似的风险?
他提着药箱,缓步走回卫生院。白色的身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沉静。
河湾镇的平静之下,由现代压力引发的、关乎经络与气机的新的诡案,似乎正悄然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