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火球在隧道深处爆裂的轰鸣,仿佛仍在密闭的车厢中隐隐回荡。应急灯惨淡的光芒下,劫后余生的喘息声与压抑的咳嗽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硫磺混合的焦糊味,那是高浓度能量释放后残留的气息。
李信瘫在座椅上,金石化的皮肤下,暗金色的纹理如同退潮般缓缓黯淡,最终只留下几缕比之前更清晰、仿佛烙刻在肌理中的淡金色痕迹,如同新生血管般在胸口烙印附近隐现。极致的疲惫如同铅块灌注在每一寸肌肉骨骼中,但意识深处,某种被强行“撑开”的感知却异常清晰。
他从未如此“内视”过自己的能量状态——如同经历过一场惨烈山火后的焦土,满目疮痍,大部分区域是近乎枯竭的灰暗与死寂,但在几处刚刚被“隧渊掠夺者”的死亡威胁和七号的灵能冰径反复冲击、灼烧过的地方,却残留着星星点点、异常活跃的“火星”。这些“火星”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原始的、未被完全驯服的炽热野性,与他以往熟悉的、相对内敛的地脉能量截然不同。
这就是“钥匙”碎片被“熔炉”潮汐共振、又被极限压榨后,显露出的更本质一面的残渣?还是某种……更深层变化开始的征兆?
他没有答案,只有身体深处传来的、混合着空虚与隐痛的疲惫感无比真实。
对面,七号的状态似乎更糟。他身体微蜷,几乎完全陷在座椅的阴影里,那张本就苍白透明的脸庞此刻更是血色尽失,近乎一种易碎的瓷白。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黯淡光线下投下小片阴影,呼吸轻浅得几乎感觉不到,若非胸口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规律的能量韵律波动,几乎与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精致人偶无异。
刚才的战斗,七号承担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部分——精准切入李信沸腾的能量乱流、开辟引导通道、强行聚拢离体能量。这绝非简单的灵能疏导,更像是在火药桶旁进行显微手术。他消耗的,恐怕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多。
“他……没事吧?”刘婶安顿好再次昏睡过去的女儿,担忧地看向七号。
夜枭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挪到七号旁边,用还能活动的几根手指笨拙地搭了搭七号颈侧的脉搏(如果那能被称之为脉搏的话),又用手背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冰冷。
“能量特征极度微弱,但结构稳定……没有崩溃迹象。”夜枭眉头紧锁,“更像是一种……深度节能休眠。刚才的战斗,对他这种‘纯净媒介’的灵能核心负荷太大了。”
“都是为了救我。”李信声音沙哑,撑着座椅扶手,艰难地坐直了一些。他看着七号毫无生气的侧脸,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这个谜一样的“男孩”,这个被称作“纯净媒介-七号”的存在,三番五次在最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甚至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他究竟是为了“观测变量”的指令,还是……别的什么?
“别太自责,信哥。”瘦猴递过来一瓶从基地带出的能量补充剂(所剩无几),自己也灌了一口,抹了抹嘴,“没有你最后那一下,咱们现在已经是那怪物肚子里的点心了。这小子……七号,他既然选择了跟咱们走,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李信默默接过补充剂喝下。一股微弱的暖流勉强滋润了干涸的能量循环。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七号身上。那安静沉睡的姿态,褪去了平日里那种非人的“完美平静”,竟透出一种属于孩童的、脆弱的真实感。
(苏沫线索闪回开始)
这脆弱的安静,忽然触动了李信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
画面猛地闪回——不是废土的焦黑与血红,而是灾难降临前,旧时代黄昏的柔光。一间堆满书籍和植物标本的狭小公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和某种草本植物的清苦味道。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正在仔细地用镊子将一片风干的、边缘焦枯的蕨类植物叶片夹进厚重的标本夹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质格子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截白皙却有力的手臂。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边。
是苏沫。
“又在弄这些?”年轻的李信(那时他还没有熔金的眼眸,只是眼神比同龄人更沉静一些)靠在门框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苏沫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铁线蕨,变异初期样本,采集自东区隔离墙外第三污染梯度区’。”她的声音平和清澈,像山涧溪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记录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分类。它们的变异轨迹、对环境毒素的吸收和转化模式……可能是未来寻找净化途径、甚至理解这场灾难本质的关键。”
“你总是想得太远。”李信走近几步,看着标本夹里那些形态扭曲却依然带着顽强生命痕迹的植物。
“不是想得远,是必须有人记得,必须有人寻找出路。”苏沫终于停下动作,转过头来。她的脸庞干净清秀,眼神明亮而坚定,那种专注的光芒,仿佛能驱散周遭逐渐弥漫的末世阴霾。“李信,这个世界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混乱中孕育着新的秩序,毁灭里藏着再生的可能。我们需要做的,是抓住那一点点可能,哪怕它现在看起来多么渺茫。”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李信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那时他还在做着力所能及的搬运和防卫工作),动作自然。“就像这些植物,在辐射和污染中挣扎着改变自己,只为了活下去,为了见到下一个春天。我们也可以。”
那一刻,窗外残阳如血,将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她眼中那份执着于“记录”、“理解”和“寻找可能”的光芒,穿越了时间的尘埃,与此刻眼前七号那因过度消耗而陷入沉寂、却依然维持着精密能量结构稳定的身影,产生了某种奇异的重叠。
(闪回结束)
“记录……理解……寻找可能……”李信无意识地低语出声。
“什么?”夜枭疑惑地看向他。
李信回过神,摇了摇头,将翻涌的记忆压下。但苏沫的话语和眼神,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持续的涟漪。她坚信毁灭中藏着再生的可能,执着于寻找那渺茫的出路。而现在,他自己成了那个最大的“变量”,七号则是试图“理解”和“引导”这个变量的“接口”。他们不正是在做苏沫当年坚信该做的事吗?
只是,苏沫现在在哪里?体育馆安全屋一别,闸门落下,便是两个世界。她还活着吗?是否也在某个角落,如同她搜集的变异植物一样,顽强地寻找着活下去的“可能”?
一股强烈的思念和担忧,混合着肩头未竟的责任感,悄然攥紧了李信的心脏。
就在这时——
“滴滴……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忽然从夜枭挂在腰间、那个从基地带出的便携式数据存储器(兼有基础环境扫描和微弱信号接收功能)中响起!
这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夜枭一愣,迅速抓起那个巴掌大小的方形设备。屏幕原本只显示着列车内部基础环境数据和“节点-γ”的预设坐标,此刻却在屏幕边缘,一个代表“异常信号捕获”的图标正在疯狂闪烁!
“有信号!非常微弱,波段……很古老,加密方式……”夜枭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快速操作着设备简陋的界面进行解码和滤波。
几秒钟后,一段极其模糊、失真严重、夹杂着巨大噪声的音频,被勉强提取出来,从设备微型扬声器里传出:
“……滋滋……这里是……临时观察站‘苔痕’……我们……发现了重要的……能量印记残留……与已知所有变异体及旧时代武器特征不符……具有高度秩序性……疑似与‘星轨’失落的‘钥匙’项目……直接相关……坐标已记录……但……我们被围困……补给即将耗尽……请求……支援……或者……至少将数据……传出去……”
声音到这里,被一阵更加激烈的爆炸声、能量武器开火的嗡鸣和某种非人怪物的尖锐嘶吼彻底淹没,最终归于一片沙沙的噪声。
声音的主人是女性,冷静,果断,即使在绝望的围困中,依然努力保持着专业的汇报语气。而那声音,李信绝不会认错——
是苏沫!
她还活着!在一个叫做“临时观察站‘苔痕’”的地方!而且,她发现了“重要的能量印记残留”,并直接联想到了“星轨”和“钥匙”!
李信猛地站起,动作之大牵扯得浑身伤口一阵剧痛,但他毫不在意,一把从夜枭手中抓过那设备,死死盯着那断断续续的坐标代码显示。
“是苏沫!”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眼中熔金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亮起,“她还活着!在发求救信号!她提到了‘能量印记’……难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发现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之前在“废料场”外,为了对抗掠食者而引爆地火之印,或者在刚才隧道中,释放暗金火球击杀“隧渊掠夺者”时,残留在环境中的独特能量痕迹?!
他的“钥匙”力量,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为了苏沫还能发出信号的线索,同时也可能……为她带来了更大的危险?
“信号来源方位能确定吗?距离多远?”李信急促地问夜枭。
夜枭已经快速调出了设备内置的简易定位系统,与接收到的模糊坐标进行比对。“信号极度微弱,多次反射衰减,源头距离我们现在的轨道位置……直线距离可能超过两百公里,而且是在复杂的地表废墟区,方位……大致在我们前往‘节点-γ’路线的西南侧。”
两百公里。复杂的地表废墟。围困。补给耗尽。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他们正在前往理论上可能更安全的“节点-γ”,列车能源只够单程。苏沫在另一个方向,陷入绝境。
选择,再一次以最残酷的方式摆在了面前。
是继续前往“节点-γ”,寻找可能的集体生路?还是调转方向,去救可能已经来不及救援的苏沫?
李信的目光扫过车厢内伤痕累累的同伴——需要持续治疗的夜枭和瘦猴,虚弱的孩子,陷入深度休眠的七号。又看向手中设备屏幕上那串代表苏沫可能所在位置的、冰冷而模糊的坐标。
苏沫的话语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抓住那一点点可能,哪怕它现在看起来多么渺茫。”
而现在,她就是那“一点点可能”,同样也陷入了“渺茫”的绝境。
就在李信内心天人交战,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时——
身旁座椅上,一直沉寂的七号,睫毛忽然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平静,但深处似乎多了一丝刚刚“读取”完外部信息的微弱流光。他看向李信手中紧握的数据存储器,又看向李信那双燃烧着挣扎与决意的熔金眼眸。
七号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检测到高价值情报源与‘钥匙’变量直接关联信号。”
“变量相关因素出现。”
“建议:修正航线优先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