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列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蟒,在永夜的隧道中滑行。应急灯提供的照明仅限于车厢中央狭窄的一条光带,两侧沉入浓稠的、仿佛能吸收声音的黑暗。车轮与轨道规律的摩擦声在封闭空间内被放大,形成一种单调而催眠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旧时代润滑油、金属和过滤系统循环空气的混合气味。
李信坐在靠近车头的一排座椅上,背脊挺直,双目微闭。他并未沉睡,而是将意识沉入体内。胸口钥匙烙印传来的温热感比之前更加清晰,像一颗在黑暗中稳定搏动的心脏。七号的“基础疏导”效果正在持续显现——那些曾因透支而隐隐作痛、如同布满细微裂痕的能量通道,此刻像是被一层极薄的、柔韧的透明薄膜覆盖、加固,虽然远未恢复全盛,但至少不再有随时溃散的风险。
他能“感觉”到能量在体内以更有序的方式缓慢流转,一点一滴地滋润着干涸的金石化躯壳和疲惫的精神。七号的灵能手段,确实精准非凡。
在他对面,七号同样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脸色在应急灯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几乎能看见皮肤下极淡的蓝色血管。刚才的“校准”与持续的能量疏导,显然对他消耗不轻。他像一件精密但能量即将耗尽的仪器,进入了低功耗的休眠状态。
夜枭和瘦猴坐在稍后位置,低声讨论着从基地数据库下载到便携存储器里的部分信息,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熔炉”和“节点-γ”图景。刘婶抱着再次睡去的女儿,蜷缩在车厢角落最柔软的座椅上,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然而,这片相对安稳的“旅途”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
呜——!!!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却直接震彻骨髓与灵魂的轰鸣,从列车外部,从更深、更远处的地层之中传来!那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庞大意志的“脉搏”或“叹息”!
整个车厢猛地剧烈一震!应急灯光疯狂闪烁!所有人都被从各自的状态中惊醒。
“怎么回事?触雷了?塌方?”瘦猴猛地抓住扶手,脸色发白。
“不……不是物理冲击……”夜枭捂住额头,面露痛苦,“是……能量层面的震动!‘熔炉’……是‘熔炉’的波动!”
李信瞬间睁开双眼,熔金色的眼眸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中锐利如刀。他感到胸口钥匙烙印的搏动,在那声轰鸣传来的刹那,骤然加剧!一股灼热的气流以烙印为中心猛地炸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并非攻击,而像是沉睡的巨兽被同类的咆哮惊醒,本能地释放出自己的气息以示回应!
“咳!”李信闷哼一声,皮肤下的暗金色纹理不受控制地浮现、流转,散发出微光。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金石化的掌心,用尽全力才将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躁动压制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对面座椅上的七号也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一贯的平静,而是罕见地凝聚起来,望向车厢侧壁,仿佛能穿透厚厚的装甲,直视外界那狂暴的能量湍流。他额前几缕碎发无风自动。
“能量潮汐……前锋已至。”七号的声音依旧平直,但语速快了一丝,“列车屏蔽层……正在过载。”
话音未落,车厢内所有灯光骤然熄灭!彻底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李信身上不受控制溢出的暗金色微光,以及七号眼中那两点骤然亮起的、如同星辉般的幽蓝光芒,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紧接着,是声音的消失。车轮与轨道的摩擦声、通风系统的微响,全部戛然而止。死寂。
然后,是感觉的扭曲。失重感、方向感的错乱、时间的粘滞……仿佛列车正坠入一个无形的漩涡。
“抓紧固定物!”李信在黑暗中低吼,一把抓住身旁的金属框架。他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异常清晰。
众人慌忙照做。刘婶死死抱住女儿,缩进座椅深处。
黑暗中,李信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那只手纤细、冰凉,却异常稳定。
是七号。
“能量共振……你的‘钥匙’与潮汐前锋产生共鸣。”七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比平时多了一丝紧绷,“尝试引导……否则共鸣加剧……可能导致你能量核心过载,或……吸引深层存在的注意。”
引导?李信咬牙。他现在连压制这突如其来的能量躁动都极为勉强,如何引导?
但七号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一股比之前“疏导”时更加直接、更加深入的清凉灵能,猛地沿着七号抓住他手臂的位置灌注进来!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梳理,而是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引流”!
这股灵能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入李信体内那团因共鸣而沸腾的钥匙能量边缘,强行开辟出一条细微却稳定的“通道”!
“呃啊——!”李信发出一声低吼,感觉像是有一根冰锥刺入了滚烫的岩浆。极致的炽热与极致的冰寒在他体内碰撞、交织,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跟着我的引导……将共鸣能量……导出体外……散入车厢结构……”七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持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李信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炼出的意志,强行凝聚几乎要溃散的意识,努力跟上七号灵能的引导。他不再试图压制烙印的躁动,而是尝试着“理解”它,顺应那股因外界能量潮汐而被勾起的“共鸣”本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一丝丝炽热的金色能量,沿着七号开辟的“冰径”,缓缓流向手臂,流向指尖……
嗤!
一点米粒大小、却凝练到极致、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光点,从他食指尖端挣脱而出,悬浮在黑暗的车厢中。
光点出现的瞬间,周围那令人崩溃的失重感和方向错乱,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继续!”七号的声音催促道。
李信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每一丝能量的引导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但他没有停止。一点,又一点……更多的暗金光点被引导出来,如同夏夜流萤,飘散在车厢内。
这些光点并未爆炸或造成破坏,反而像是某种“锚点”,它们散发出的、与钥匙烙印同源但温和了许多的能量波动,奇异地开始“抚平”车厢内紊乱的能量场。那种无所不在的压抑和扭曲感,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消退。
与此同时,李信惊异地发现,在这种极端痛苦和精密操控的双重压力下,他对体内钥匙能量的“感知”正在变得更加清晰。那些原本混沌一片的能量流,此刻在灵能“冰径”的映照下,显现出了更加细微的结构和流向。他甚至开始能模糊地“预判”下一波能量躁动会从哪个位置涌起。
这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被迫“看清”自身力量本质的过程。
就在李信引导出第七个光点,感觉对能量的控制力似乎增强了一丝,痛苦也开始逐渐适应时——
异变再生!
车厢外,黑暗的隧道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巨兽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股冰冷、贪婪、充满掠夺欲望的精神波动,如同粘稠的污血,猛地撞上了疾驰的列车!
哐当!!!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物理撞击!整个列车厢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向一侧猛地倾斜!行李和未固定的物品轰然飞起,砸在墙壁和座椅上!
“有东西在攻击列车!”瘦猴在颠簸中大喊。
猩红的光芒急速靠近!透过车厢侧壁仅有的几个强化观察窗,李信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如同由阴影和冰冷金属构成的庞大轮廓,正紧紧吸附在列车外壁上,无数滑腻的、末端带着吸盘和倒刺的触须,正疯狂地刮擦、锤击着装甲!
“是‘隧渊掠夺者’!”夜枭的惊呼声中带着恐惧,“专门猎食高能量物体的地下变异体!一定是被刚才的能量共鸣和‘熔炉’潮汐吸引来的!”
掠夺者的精神攻击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灌入每个人的脑海,带来恐惧与绝望。刘婶怀中的孩子被惊醒,发出尖利的啼哭。
“能量共鸣……吸引了它。”七号的声音依旧稳定,但李信能感觉到他注入自己体内的灵能正在急剧消耗,“必须击退……否则列车外壳撑不了多久。”
击退?用什么击退?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列车武器系统早已失效。
李信的目光,落在了车厢内漂浮的那七八点暗金色的“萤火”上。一个疯狂的想法瞬间划过脑海。
“帮我……把这些能量……聚起来!”李信对七号嘶声道。
七号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任何犹豫,他调动所剩不多的灵能,不再仅仅引导李信体内的能量流出,而是开始强行“约束”和“汇聚”那些已经飘散在车厢中的暗金光点!
李信也拼尽全力,将意识集中在那几点与自己同源的能量上,试图与七号的灵能配合,将它们“拉”回来,凝聚成形!
这是一个远比单纯引导外放困难十倍的过程。能量一旦离体,控制力就会急剧下降。李信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撕裂成了好几份,每一份都在与一团躁动的火焰搏斗。
然而,在七号精妙绝伦的灵能辅助下,在生死危机的巨大压力下,在李信自身被逼到极限的意志驱动下——那七八点飘散的“萤火”,竟然真的开始缓慢地向着他抬起的手掌心汇聚!
一点,两点……光点相互碰撞、融合,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体积逐渐变大,光芒愈发炽烈!
车外的“隧渊掠夺者”似乎感受到了威胁,攻击变得更加疯狂!更多的触须缠绕上来,猩红的光芒几乎贴在了观察窗上!
“快啊!”瘦猴和夜枭也在怒吼,尽管他们不知道李信在做什么,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最后一点光点融入!
李信掌心,已然凝聚出一团拳头大小、剧烈翻滚、散发着令人心悸能量波动的暗金色火球!火球核心处,一抹深邃的赤红若隐若现,那是被极度压缩的、属于“熔炉”共鸣的狂暴因子。
“就是现在!”李信双目圆睁,熔金色的光芒几乎要溢出眼眶!他向着观察窗外那两点猩红光芒的中心,用尽全力,将掌心的暗金火球——狠狠“推”了出去!
没有投掷的动作。那火球仿佛穿越了空间,瞬间出现在车厢之外,紧接着,毫无花哨地,撞在了“隧渊掠夺者”那布满吸盘和倒刺的躯体中央!
轰——!!!
沉闷的巨响隔着厚厚的装甲传来!耀眼的暗金色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观察窗,将车厢内照得一片透亮!
“吱——!!!”一声尖锐到超越听觉极限、直接撕裂精神的惨嚎从车外传来!
吸附在车体上的冰冷触感如潮水般退去。猩红的光芒急速黯淡、远离。透过光芒,李信最后瞥见的是那怪物的躯体被炸开一个焦黑的大洞,无数粘稠的黑色体液和破碎的组织在能量乱流中四散纷飞。
列车猛地一轻,恢复了平衡,继续向前滑行。
车厢内,暗金光芒迅速消散,重新陷入黑暗。只有应急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居然缓缓重新亮了起来,虽然比之前暗淡许多。
死里逃生。
李信脱力般向后倒在座椅上,大口喘息,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掌心残留着灼痛和麻木。刚才那一刻的能量凝聚与释放,几乎抽空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点体力,精神更是疲惫欲死。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也在他心中升起。
他做到了。在七号的帮助下,他第一次,不是被动承受或粗暴释放钥匙的力量,而是真正意义上,主动地、有控制地,将其凝聚并用于攻击。
尽管粗糙,尽管依赖外力,但这无疑是一扇门被推开的缝隙。
七号也松开了抓住他手臂的手,靠在椅背上,胸口微微起伏,眼中的星辉光芒黯淡到了极点,显然消耗巨大。但他看向李信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评估合格”的意味。
“能量控制熟练度……微弱提升。”他低声说,更像是在记录数据。
夜枭和瘦猴冲过来,看着李信苍白的脸和依旧残留着微光的手掌,满脸震撼。
刘婶安抚着受惊的女儿,望向李信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列车依旧在黑暗中前行,但似乎已经驶出了刚才那阵能量潮汐最剧烈的区域,颠簸和异响逐渐平复。
李信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空空荡荡却又仿佛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力量循环。
危机暂时解除,但前路依旧莫测。
而他对自身“钥匙”之力的探索与掌控,在这黑暗的隧道中,伴随着血腥与轰鸣,被迫踏出了艰难而真实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