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流光并非笔直。
它脱手而出的瞬间,便受到了无形之力的牵引。来自下方河床深处的腐败根系狂舞搅动空气,形成紊乱湍流;来自堕落聚合体心脏那污秽核心散发的扭曲力场,亦如泥沼般试图迟滞、偏折这缕纯净炽热的锋芒。
李信倾尽全力的一掷,本应将这凝聚了地火之印与钥匙烙印残余之力的短刀,化为流星,贯入那搏动的黑暗心脏。
然而,命运之弦在崩断前,总是发出最突兀的颤音。
流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偏折弧线。
噗嗤。
不是心脏爆裂的闷响,而是利器穿透某种坚韧、粘稠物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与撕裂声。
暗金流光,刺入的并非那搏动的污秽核心,而是其旁侧——那张由腐败植物、骸骨与痛苦情绪扭曲而成的“面孔”中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光芒万丈的净化。
只有一声尖锐到超越听觉极限、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开的无声尖啸!
堕落聚合体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所有狂舞的根系瞬间凝滞!那张被贯穿的“面孔”剧烈扭曲,无数裂纹从刺入点疯狂蔓延,如同碎裂的玻璃。裂纹中,并非血肉或植物汁液,而是喷涌出浓稠如墨、却又夹杂着星星点点暗金色火星的“情绪流质”——那是被地火之力强行点燃、焚化的憎恨、痛苦与疯狂。
“啊啊啊——!!!”这一次,尖啸有了声音,那是一种混合了千万种生物垂死哀鸣、以及大地本身痛苦呻吟的骇人巨响!声浪裹挟着实质化的精神冲击和物理风暴,将干涸河床上的碎石、泥土、甚至远处稀疏的扭曲树木都掀飞出去!
李信首当其冲。他感觉像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金石化的身躯在地面犁出一道深沟,最终狠狠撞在一块裸露的、坚硬的河床基岩上,眼前发黑,喉头腥甜,钥匙烙印处传来近乎撕裂的剧痛,与地火之印的联系也变得断断续续、微弱不堪。
其他人更是不堪。本就重伤的夜枭直接喷血昏迷过去。刘婶抱着孩子滚倒在地,用身体死死护住女儿。其他队员或翻滚、或倒地,个个口鼻溢血,耳膜刺痛,意识在疯狂尖啸的余波中摇摇欲坠。
堕落守护者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抽搐、崩溃。被地火之力侵入并点燃的核心情绪源头(那张“面孔”)遭到了致命破坏,维持它存在的污秽能量循环被打破。粗壮的漆黑根系如同失去神经控制的触手,胡乱拍打、抽击着地面和空气,每一次抽击都引发小范围的地面崩裂和能量乱流。构成它身躯的腐败植物、骸骨、粘稠物质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融化,化为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浆和飞灰。
它并未立刻死去。这种由深层地脉污染孕育的扭曲存在,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它中央那搏动的黑色心脏依旧在缓慢、艰难地跳动,试图重新稳定身躯,愈合面孔上的创伤,驱逐那如附骨之疽般在它“意识”中燃烧的地火余烬。
整个河床区域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即将爆炸的脓包,充满了不稳定的能量和毁灭性的回响。
而就在这时——
“嗡嗡嗡——!”
夜枭昏迷前以最后意志启动的、那几个简陋的灵能干扰器,依旧在顽强地工作着,发出断断续续、却愈发刺耳的嗡鸣。它们粗糙的频率与堕落守护者崩溃时散逸的混乱精神波动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灾难性的共振!
就像一根针,刺入了一个装满沸腾毒气的气球最薄弱处。
堕落守护者那本就濒临崩溃的“意识”,在这突如其来的、定向的精神频率干扰下,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稳定锚点!
轰!!!
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与能量混合的大爆炸!
堕落守护者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由内而外地轰然爆开!并非地火净化时的那种炽热辉煌,而是污秽能量失控释放的、充满毁灭与凋零气息的黑暗爆炸!
漆黑的能量混合着腐败物质、断裂的根须、破碎的骸骨,形成一道高达数十米的浑浊冲击环,以聚合体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冲击所过之处,本就龟裂的河床彻底崩塌、下陷,形成一个大坑;对岸的焦土丘陵被削去一层;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与辐射尘被瞬间清空,却又被更浓的腐败灰烬所取代。
爆炸的巨响压过了一切。
李信在最后关头,勉强撑起一道稀薄的金石化屏障,将自己和离得最近的刘婶母女护在身下。即便如此,他也被爆炸的冲击波再次狠狠按进地面,后背的岩石都被撞出裂纹,五脏六腑仿佛移位。
当他挣扎着抬起头,从碎石和烟尘中爬起时,眼前已是一片末日后的景象。
河床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坑底还在冒着滚滚浓烟,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和残留的能量辐射。堕落守护者庞大的身躯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坑底和周围散落的、冒着黑烟的零星碎片。那些狂舞的漆黑根系也大多断裂、碳化,无力地垂落在坑边。
爆炸的余波正在平息,但空气中残留的精神污染和能量乱流依旧强烈,令人头晕目眩。
“咳咳……”李信咳出几口带血的沙土,艰难地站起身。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体内能量近乎枯竭,钥匙烙印黯淡无光,地火之印的纹路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与地脉的共鸣也微弱得近乎断绝。强行引爆最后一击和承受爆炸的冲击,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点力量。
他踉跄着走向队伍其他人。
夜枭面朝下趴在碎石中,一动不动,背部伤势更加恐怖,气息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
刘婶昏迷过去,但依旧紧紧抱着女儿。孩子的脸色更加青白,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其他队员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大多昏迷不醒,少数几个发出痛苦的呻吟,伤势轻重不一。
清点人数。八人,全部重伤,无一人能自行站立。
李信站在原地,环顾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胜利”的战场。胜利?或许吧。堕落守护者被摧毁了,通往“哨站-γ”路线上的一个巨大障碍被清除了。但他们付出的代价呢?大壮牺牲自己成全了夜枭,夜枭生死未卜,其他人个个重伤濒危,物资几乎耗尽,他自己的力量也跌入谷底。
而他们,仅仅走完了三百公里路途中的……一小段。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淹没他最后的意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
在爆炸坑的边缘,一处尚未被完全掩埋的碎石下,露出了一截暗金色的刀柄。
是他的地火之刃。
短刀几乎完全失去了光泽,刀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尤其是刀尖部分,似乎承受了过多的力量冲击,有些扭曲变形。但它依旧插在那里,插在一块相对完整的、被爆炸高温灼烧得结晶化的黑色岩石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墓碑,标记着这场战斗的终点。
李信蹒跚地走过去,费力地拔出短刀。入手冰冷、沉重,再也没有之前的灵性与温热。
他握着刀,看着周围同伴们凄惨的模样,看着远处依旧望不到头的焦土与血色天空。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东北方向。
那里,天空的颜色似乎与其他地方有些微不同。不是纯净,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稳定的昏暗。在地平线的尽头,或许,只是或许,有一个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反光点。
是幻觉?还是……“哨站-γ”的通讯塔或防御墙?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停下。
大壮的遗赠,夜枭的牺牲,老疤的怒吼,刘婶怀中孩子的微弱呼吸,地下巨龙那句“蝼蚁之望,亦是希望”……还有他自己胸口那虽然黯淡、却依旧存在的钥匙烙印。
这一切,都不允许他停下。
李信深吸一口灼热污浊的空气,肺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将几乎报废的地火之刃插回腰间(一个临时用皮带和布条做的简陋刀鞘),然后,弯下腰。
他先走到夜枭身边,检查他的伤势。脊椎严重受损,内脏出血,生命体征微弱,但还吊着一口气。李信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条,配合冰璃留下的最后一点高效凝血喷雾,做了最简陋的固定和止血。然后将夜枭小心地背到自己背上,用布条捆紧。
接着,他走向刘婶。将她摇醒。刘婶睁开眼,眼神涣散了几秒,才聚焦到李信脸上,随即急切地看向怀里的孩子。
“孩子……还有气。”李信嘶哑地说,“抱紧她。跟着我。”
刘婶眼中涌出泪水,却用力点了点头,挣扎着抱起女儿。
李信又走向其他还能动的队员,将他们一一扶起,用最简单的话语和手势,让他们互相搀扶,或者依靠着附近的岩石残骸站稳。
“能走的,扶一把不能走的。走不动的,爬也要跟着。”李信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等死。”
没有人说话。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伤痛和绝望。能动的队员开始用残破的武器当拐杖,或搀扶着昏迷的同伴。一场面极其惨烈——一群几乎失去战斗力的伤兵,在这片刚刚经历爆炸、依旧残留危险的焦土上,开始了新的、更加艰难的跋涉。
李信背着夜枭,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踉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他的目光,始终盯着东北方向,那个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微弱反光点。
胸口的钥匙烙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最后一点余烬。
他向前走去。
身后,是爆炸留下的焦黑深坑,是腐败根系最后的灰烬,是同伴们沉重的喘息和拖行的痕迹。
前方,是无尽的焦土,是未知的危险,是渺茫到近乎于无的“希望”。
但路,还在脚下。
蝼蚁之望,亦是希望。
而希望,有时候,仅仅是不停下脚步。
这支由残兵败将组成的、沉默而惨烈的队伍,就这样,一步一步,挪向东北方的地平线。
在他们身后,堕落守护者爆炸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新的风,已经卷起了焦土上的尘埃。
而在更深的地底,那沉眠于暗金色湖泊的古老存在,似乎也感应到了那印记的黯淡与不屈的前行,发出了一声无人听闻的、悠远而复杂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