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荒山寂寂。
银白色的传送灵光彻底散去,露出三道相互搀扶、狼狈不堪的身影。
韩元昊第一个稳住身形,但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强行催动那柄暗赤长剑以及最后激发三枚随机传送符,几乎抽干了他筑基后期的磅礴灵力,经脉传来阵阵灼痛般的空虚感。他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柄引发滔天巨祸的长剑,剑身暗赤,此刻光华内敛,只有贴近了,才能感受到那蛰伏的、令人心悸的锋锐与法则波动。
萧翠儿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水蓝色的衣裙多处破损,沾满了尘土与凝固的暗红,那是她自己的血,也可能有敌人的。她扶着几乎昏迷的吴风,玉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深可见骨的疲惫。水吟枪被她反手扣在背后,枪缨黯淡。
吴风情况最糟,他修为本就稍逊,在保护丹坊工坊时又被法器余波正面击中,胸前一片焦黑,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全靠萧翠儿输入的一股精纯水灵力吊着性命。
“咳……咳咳……”吴风猛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淤血,眼神涣散,却仍强撑着,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陈……陈师弟……他……”
韩元昊俯下身,一手抵在吴风后心,精纯的《玄金噬气诀》灵力缓缓渡入,帮他稳住心脉,声音低沉而沙哑:“吴师兄,先别说话,凝神疗伤。”他没有回答关于陈巧天的问题,但那瞬间变得幽深如寒潭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翠儿别过脸去,不忍再看,眼眶微微泛红。她想起那个平日里总是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的汉子,想起他最后那复杂难言、充满挣扎与痛苦的眼神,想起他并未出现在最惨烈的核心战圈……心中五味杂陈,有失望,有不解,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团队初创时的默契与信任,仿佛在那一夜之间,被残酷的现实撕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还有赵铁柱……那个憨厚沉默的体修,最后那一声决绝的咆哮,那一团刺目血光……韩元昊闭上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那股锥心的刺痛。损失太惨重了。经营许久的墨灵斋基业毁于一旦,同伴一死一叛,剩下的也个个带伤,如同丧家之犬。
“东……东家……”吴风得到灵力滋养,精神稍振,但眼中的痛苦并未减少分毫,“我们……如今……去何处?”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濒死之人对生路的渴望。
“以后不要叫我东家了,我比你大几岁,我就叫你吴风,你叫我昊哥吧”韩元昊觉得经历此事,自己和吴风的关系不能再定义为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了。
吴风一瞬间也有点愣住,他没有想明白韩元昊如何比自己大几岁的,不过这不重要了,“行吧,昊哥。”
“我还是叫你师兄,叫习惯了。”萧翠儿也恢复了一点平时的活泼。
“阗天城……回不去了。”韩元昊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百炼宗不会善罢甘休,九国盟态度暧昧,太真门伪善,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此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萧翠儿闻言,娇躯微微一颤,看向韩元昊:“师兄,那我们……”
韩元昊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沉声道:“去慕兰草原。”
“慕兰草原?”萧翠儿和吴风俱是一惊。那可是与天南修仙界征战多年的死敌之地,法士手段诡异,环境恶劣,对他们而言,几乎是绝对的禁区。
韩元昊解释道,“天南各方势力,此刻必然认为我们会向内陆逃亡,或者寻找某个宗门庇护。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反其道而行,潜入他们的敌境。慕兰草原广袤无垠,部落分散,便于隐匿。而且……我对他们的咒术和修炼体系,有些兴趣。”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穿越者的灵魂让他对未知的知识总抱有极大的好奇,而这,或许也能成为他未来复仇的资本。
吴风沉默了,他深知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摆脱无尽追杀的险路。萧翠儿则毫不犹豫地点头:“师兄去哪,翠儿便去哪。”
计议已定,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势和隐匿行踪。
韩元昊从储物袋中取出疗伤丹药,喂吴风服下,又给了萧翠儿一瓶让她调息。他自己也吞下几颗恢复灵力的丹药,盘膝坐下,默默运转《玄金噬气诀》和《大衍诀》。天色微明时,三人的状态稍有好转,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吴风依旧无法自行走动,需要人背负。
韩元昊站起身,目光落在自己和萧翠儿、吴风身上。他们此刻衣衫褴褛,气息虽然刻意收敛,但筑基修士长期形成的灵压痕迹,在高手眼中依旧如同明灯。他沉吟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凡俗的粗布衣物,又拿出一些特制的药粉。
“换上。”他将衣物递给萧翠儿,自己则背过身,迅速脱去破损的墨青色长袍,换上那身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他又将药粉涂抹在脸颊、脖颈、手臂等裸露的皮肤上,那药粉能暂时改变肤色,使其变得粗糙暗沉,如同常年劳作的凡人。他甚至以灵力微调面部肌肉,让棱角分明的轮廓变得平凡敦厚了些许。
萧翠儿也依言照做,当她再次出现在韩元昊面前时,已是一个面色微黄、带着些许雀斑的村妇模样,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依旧难掩其灵秀。她也帮昏迷中的吴风换上了普通老者的衣物。
韩元昊摇头,“我们的灵力波动是最大的破绽。翠儿,你将那无名敛息口诀教给吴风。接下来这段路,我们必须将自身灵力彻底锁死,一丝一毫都不能外泄,如同真正的凡人。”
运行期无名口诀,灵气沉入丹田最深处,表面再无丝毫修士的痕迹。此刻的他们,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逃难途中偶遇、结伴而行的三个落魄凡人——一个沉默寡言、身材高大的青年汉子,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透着坚韧的年轻妇人,以及一个奄奄一息、需要人照顾的老者。
韩元昊将暗赤长剑以特殊符箓封印,放入一个看似普通的木匣,再塞进装满杂物的包袱最底层。萧翠儿的水吟枪也被如法炮制。
“走。”韩元昊背起依旧昏沉的吴风,辨明方向,朝着东北方,也就是慕兰草原的大致方位,迈开了脚步。萧翠儿紧随其后,手中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树枝,步履看似蹒跚,实则每一步都稳而轻捷。
他们不敢驭器飞行,那无异于自曝行踪。只能依靠双脚,混入可能的凡俗流民队伍,或者寻找商队搭载一程。
山路崎岖,荆棘密布。
对于曾经翱翔天际的筑基修士而言,用双脚丈量大地,是一种陌生而煎熬的体验。沉重的肉身,泥泞的道路,体力的快速消耗,无不提醒着他们此刻的“弱小”。尤其是背着一个人的韩元昊,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但他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坚定,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蛟龙血气带来的强悍体魄,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萧翠儿默默跟在身旁,不时递上水囊,或是用衣袖替他擦拭汗水。她没有多说一句话,但那双眸子里的关切与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数日后,他们终于走出这片荒芜的山脉,踏上了相对平坦的官道。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逃难百姓,面黄肌瘦,拖家带口,脸上带着麻木与惶恐。间或也有驮着货物的骡马队伍经过,扬起漫天尘土。
韩元昊三人混入这些难民之中,毫不起眼。他们学着其他难民的样子,低头赶路,尽量减少与他人的交流。饿了,就啃几口硬邦邦的干粮;渴了,就喝一口浑浊的河水;累了,便在路边的破庙或者干脆露天席地而卧。
夜晚,寒风刺骨。三人挤在一处避风的土崖下,裹着单薄的衣物,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吴风在丹药和韩元昊持续输入的温和灵力滋养下,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恶化,偶尔能清醒片刻,喝些水,但大多时间依旧昏睡。
篝火摇曳,映照着韩元昊平静却深邃的脸庞。他望着跳动的火焰,脑海中思绪纷杂。墨灵斋的丹炉余温似乎还未散尽,金风阁柜台后的算盘声犹在耳边,赵铁柱憨厚的笑容,陈巧天昔日并肩作战时的凛然正气……一幕幕场景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那夜冲天而起的火光、狰狞的敌人、以及舍身自爆的血色光芒上。
“师兄,”萧翠儿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将一块烤热的干粮递到他面前,“吃点东西吧。”
韩元昊接过干粮,看着萧翠儿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憔悴却依旧清丽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歉疚。“翠儿,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萧翠儿摇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只要跟在师兄身边,去哪里都不苦。”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又行了几日,机会终于来了。他们遇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打着“远行”的旗号,正招收临时的人手和护卫,目的地恰好是靠近慕兰草原边境的“黑河坊”。
韩元昊主动找上了商队的管事。他收敛了所有锋芒,表现得如同一个力气稍大、沉默寡言的乡下汉子,声称自己带着受伤的“叔父”和“妹妹”要去边境投亲,愿意不要工钱,只求管饭并能搭载一程。
那管事见韩元昊身材高大,骨架魁梧(蛟龙血气改造的结果),像个能干活的样子,他背上的“叔父”也确实奄奄一息,旁边的“妹妹”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不似作伪。商队此行也确实需要些干杂活的人,便挥挥手,不耐烦地答应了,就这样,韩元昊三人成功地混入了这支名为“远行”,实则是向边境走私某些紧俏物资的商队。他们每日做着劈柴、喂马、搬运货物的杂役,吃着最粗糙的食物,忍受着管事和某些正式护卫的呼来喝去。
这对于曾经叱咤阗天城、连结丹修士都要平等对话的韩元昊而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做着分内的事,将所有的锋芒与仇恨都深深埋藏在心底,如同蛰伏的凶兽。
萧翠儿也完美地扮演着角色,她手脚麻利,沉默寡言,偶尔抬头看向那些高谈阔论的护卫时,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与羡慕。
马车颠簸,一路向东,再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