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韩元昊出那枚紫色传讯符，灵力微吐，将其激发。符箓化作一道细微的雷光，瞬息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一股磅礴却收敛的灵压便再次降临墨灵斋。与前次不同，这次雷万鹤并未直接出现在店门口，而是落在了青竹巷口，如同寻常访客般，迈着看似悠闲的步子，缓缓行来。
韩元昊早已候在门前，见状立刻迎上，躬身行礼：“晚辈恭迎雷前辈。”
雷万鹤今日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深蓝色道袍，依旧肥胖，脸上挂着那副仿佛亘古不变的和善笑容，小眼睛眯成两条缝，打量了一下韩元昊，呵呵笑道：“韩小友不必多礼。三日已过，想必小友心中已有决断？”
“承蒙前辈垂询，晚辈已与吴师兄、萧师妹、陈师兄仔细商议过。”韩元昊侧身引路，“前辈里面请，容晚辈细细禀明。”
二人再次步入前厅落座。阿石战战兢兢地奉上灵茶后，便立刻退下，厅内只余他二人。
雷万鹤并未急于饮用，肥胖的手指轻轻敲着椅背，目光落在韩元昊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自然希望听到的是“欣然归附”的答案，但也做好了其他打算的准备。毕竟，能逼退百炼宗，在此地站稳脚跟的，绝非庸碌之辈。
韩元昊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为雷万鹤斟满茶水，动作不卑不亢，沉稳有序。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雷万鹤的视线。
“雷前辈，”他声音清晰而平稳，“吴风师兄、萧翠儿师妹、陈巧天师兄，皆感念黄枫谷昔日授艺之恩，对宗门始终心怀牵挂。”
开场先定下基调，表明并非忘本。雷万鹤微微颔首，脸上笑容不变，示意他继续。
“然而，”韩元昊话锋微转，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前辈亦知，当日魔劫骤临，宗门溃散，他们几人流落在外，历经生死，重伤濒死之际，是晚辈侥幸，以些许丹药微末之技，助他们暂渡难关。其后，我等在此阗天城，相互扶持，于这废墟瓦砾之中，勉强创下这墨灵斋、金风阁、正气轩三处小小基业。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吴风等人对宗门并非毫无怨言（流落、重伤无人管），又强调了自己于他们有援手之恩，更突出了眼下这份基业是他们亲手拼搏而来，来之不易。潜台词便是：让他们放弃一切完全回归，于情于理，都难以接受。
雷万鹤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脸上笑容未减，眼神却深邃了几分，敲击椅背的手指节奏未变，只是淡淡道：“哦？如此说来，他们是不愿回归宗门了？”语气平淡，却自然带上一股结丹修士的威压，厅内空气仿佛凝滞了几分。
韩元昊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周身，但他体内《大衍诀》自行运转，神识凝练，加之蛟龙之体气血雄浑，竟将这压力硬生生扛了下来，面上神色不变，拱手道：“前辈明鉴，并非不愿，而是有所顾虑。他们深感自身修为浅薄，即便回归宗门，于大局恐亦无大用，反不如留在此处，经营这份产业，或能另辟蹊径，为宗门略尽绵薄之力。”
“另辟蹊径？”雷万鹤眯着眼，重复了一句，似乎来了些兴趣，“如何个另辟蹊径法？”
韩元昊知道关键来了，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方案和盘托出：“晚辈斗胆，有一提议。可否让我墨灵斋一系，作为黄枫谷之外围附庸存在？”
“外围附庸？”雷万鹤敲击椅背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这个提议，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许多中小势力或散修团体，为求庇护或资源，会选择依附大宗门，成为其外围组织。好处是能借虎皮扯大旗，坏处则是需缴纳供奉，并在一定程度上受宗门节制。
“仔细说说。”雷万鹤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认真的姿态。
“是。”韩元昊精神一振，知道对方至少愿意谈，这便是成功的第一步。“我方可承诺三点：其一，凡黄枫谷弟子，持宗门信物至我墨灵斋、金风阁、正气轩购买丹药、法器，一律享受八折优惠。其二，黄枫谷若有制式法器、丹药需求，我方承诺优先接取，并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供应。其三，我方每年愿向黄枫谷缴纳一定数额的灵石作为供奉，聊表心意。”
他提出的条件可谓优厚。八折优惠和优先低价供应，对于如今资源紧缺的黄枫谷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年供奉更是直接的利益。
雷万鹤听着，脸上那惯有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但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反问道：“听起来倒是不错。那……我黄枫谷，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节制尔等？”
这才是核心问题。附庸的紧密程度，决定了控制力的强弱。
韩元昊早有准备，沉声道：“我方只求两点：第一，黄枫谷需承认我墨灵斋一系为其外围势力，允许我等在必要时，借用黄枫谷之名行事，以震慑屑小。第二，在涉及重大情报，或关乎天南局势变动时，希望能通过黄枫谷的渠道，获取一些消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坚定，目光毫不避让地看向雷万鹤：“至于宗门内部事务、人员任免、经营决策、以及晚辈与几位同伴自身的修行与技艺传承，皆由我等自行决断，黄枫谷不得干涉。此乃底线。”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雷万鹤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收敛，那双眯着的小眼睛完全睁开，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刺韩元昊，结丹期的灵压不再刻意收敛，如同潮水般向韩元昊涌去！
“韩小友，”雷万鹤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你这‘附庸’，要的未免太多了些。只要庇护与情报，却不愿受丝毫管束。天下岂有这般好事？若人人如此，我黄枫谷威严何在？又如何确保尔等不会借我宗之名，行不轨之事？”
庞大的灵压如同实质，挤压着空气，厅内的桌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韩元昊只觉得周身一紧，仿佛被无形枷锁束缚，气血翻腾，骨骼咯咯作响。他体内《玄金噬气诀》与《大衍诀》同时疯狂运转，硬生生顶住这股压力，脊梁挺得笔直，未曾弯曲半分。
他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依旧清明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毫不退缩的执拗。
“前辈息怒。”韩元昊的声音因抵抗灵压而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非是晚辈狂妄，不愿受管束。而是晚辈与几位同伴，散漫已久，实难再适应宗门严苛规矩。且我等所研习之丹道、器道，乃至一些旁门技艺，皆有其独特之处，若受外力强行干预，恐失了灵性，反为不美。”
他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至于前辈所虑，借名行不轨之事……晚辈可在此立下心魔誓言，墨灵斋一系，绝不行有损黄枫谷声誉与利益之事。反之，我等作为附庸，与黄枫谷利益已然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维护宗门声誉，亦是在维护我等自身。”
“况且，”韩元昊话锋再转，抛出了另一个筹码，“前辈可知，百炼宗为何最终选择与我等讲和？”
雷万鹤目光一闪，灵压稍稍收敛些许，示意他说下去。
“除却一些不上台面的争斗，更重要的是，晚辈手中，掌握着一条品质极佳的‘流火金精’矿脉。”韩元昊缓缓道，“其品质，远胜百炼宗如今主矿脉所出。若黄枫谷有需要，晚辈亦可优先、优惠供应此等核心材料。”
流火金精！还是高品质的！雷万鹤心中一震。此物对于炼制火属性飞剑、法器至关重要，黄枫谷若能稳定获得，对宗门实力提升大有裨益。这小子，底牌还真不少！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灵压下依旧能侃侃而谈、甚至敢于讨价还价的年轻人，心中念头飞转。此子心性沉稳，手段不凡，更兼身负隐秘技艺和资源。强行逼迫，或许能将其带走，但必生嫌隙，那些“旧部”也未必真心归附，反而可能失去一个潜在的、强大的外援和资源渠道。
正如韩元昊所说，一个保持独立、却能提供实利的外围附庸，对如今亟待恢复元气的黄枫谷而言，其价值未必就低于几个勉强召回、却可能心怀怨怼的内门弟子。尤其是，这个附庸的领头人，展现出了惊人的潜力和……不可控性。
权衡利弊，雷万鹤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助黄枫谷重现辉煌的“助力”，而非仅仅是几个修为不错的“打手”。韩元昊所展现出的，正是前者的潜质。
良久，雷万鹤周身那令人窒息的灵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他重新靠回椅背，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招牌式的和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韩小友，果然英雄出少年。”他轻轻拍掌，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这条件，听起来倒是为我黄枫谷着想居多。”
韩元昊心中微松，知道最艰难的一关算是过去了，但依旧不敢大意，恭敬道：“晚辈不敢，只是寻求一个两全之法。”
“两全之法……呵呵。”雷万鹤笑了笑，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你的提议，老夫原则上可以接受。”
韩元昊心中一定。
“不过，”雷万鹤话锋一转，“细节还需敲定。年供奉数额，需根据你三店营收来定，具体比例，稍后与执事堂商议。优先供应我宗物资的价格，也需立下契约，明确品类、数量、交付时限。至于借用宗门名头一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韩元昊，“需有限制，不可滥用。具体何种情况可用，需事先报备，或由老夫特许。”
这些都是应有之义，韩元昊自然无不应允：“晚辈明白，一切依前辈所言。”
“此外，”雷万鹤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青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黄枫”二字，背面则是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谷图案。“这是本宗客卿长老令牌，你且收下。”
韩元昊一怔。客卿长老？这身份可比普通外围附庸高得多，自由度也更大，但相应的，也需要承担一些义务。
雷万鹤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淡淡道：“不必惊讶。以你之能，以及你掌控的资源，当一个外围附庸的头领，屈才了。挂个客卿长老的名头，行事也方便些。当然，这只是虚衔，不涉宗门核心事务，但你需记得，既戴此令，便与黄枫谷荣辱与共。若遇宗门大事，需出力时，不可推诿。”
这既是抬举，也是捆绑。给了韩元昊更高的地位和自由度，也将他与黄枫谷的利益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韩元昊略一沉吟，便双手接过令牌。令牌入手温润，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宗门气运。他知道，这已是雷万鹤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和最优厚的条件。挂上这个客卿长老的名头，他在阗天城乃至天南修仙界，才算真正有了一块立足的基石。
“晚辈，谨遵前辈之命。必不负黄枫谷客卿之名。”韩元昊郑重说道。
“好！”雷万鹤脸上笑容舒展，似乎颇为满意，“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下了。具体细则，我会派人与你接洽。至于吴风他们……”他看向韩元昊。
“他们仍是墨灵斋之人，一切照旧。但既是黄枫谷旧部，如今宗门重建，他们亦感欣喜，日后若宗门有需，定当尽力。”韩元昊给出了承诺，也划清了界限。吴风等人是他的班底，不会回归黄枫谷编制，但会在客卿身份的框架下，与宗门合作。
雷万鹤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能达到这个结果，已算圆满。他站起身，准备离去。
“雷前辈留步。”韩元昊忽然开口。
“哦？韩小友还有何事？”雷万鹤转身。
韩元昊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双手奉上：“此乃晚辈近日炼制的‘五行合气丹’，于筑基期修士精进法力略有微效，聊表寸心，还请前辈笑纳。”
这并非贿赂，而是一种姿态，表明他愿意履行“客卿”的职责，与宗门分享成果。
雷万鹤接过玉瓶，拔开瓶塞轻轻一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以他的见识，自然能感觉到这丹药的不凡，药力精纯，五行均衡，确是精品。他深深看了韩元昊一眼，将玉瓶收起，脸上笑容更盛：“韩长老年纪轻轻，丹道造诣已至如此境界，实乃我黄枫谷之幸。老夫便却之不恭了。”
一声“韩长老”，已然定下了名分。
送走雷万鹤后，韩元昊独自站在厅中，摩挲着那枚青色客卿令牌，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