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挂着假牌照的黑色大众SUV,在省城郊外一个废弃的货运场停了下来。天色已近黄昏,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三人下车,动作迅速而沉默。
温庭言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准备好的背包,走进货运场一个破旧的调度室。几分钟后,他再走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服,头上压着一顶鸭舌帽,脸上还戴了一个遮住大半面容的普通黑色口罩。他左手的残缺被巧妙地隐藏在宽松的袖口里。高大的身形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峭,与记忆中那个离开省城的少年已判若两人。
“言哥,你这……” 天仔看着他的装扮,愣了一下。
“小心为上。” 温庭言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沉闷。他看向青子,“东西准备好了?”
青子点点头,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黑色腰包,里面是一些必要的工具和一小叠现金。“都在这儿。车留在这,我们打车进城,分头走。老地方汇合?”
“嗯,‘老地方’汇合。” 温庭言接过腰包,系在腰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你们也小心,陪完家里人,等我消息。”
“明白,言哥!” 天仔和青子重重点头。他们知道,言哥这次回来,最大的风险就在他自己身上。
三人就此分开,天仔和青子拦了辆出租车,消失在通往城中村的岔路。温庭言则压低了帽檐,走向另一条路,融入了傍晚熙攘的人流。他像个幽灵,穿梭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刻意避开可能有熟人出没的区域。
他没有直接回家,那个被称为“温宅”、位于省城西山脚下、有狂龙会子弟暗中护卫的别墅。而是在远处找了一栋能看到自家院子轮廓的废弃待拆楼房。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顶层,找了个视野好又隐蔽的角落,默默蹲了下来,拿出一个小型望远镜。
别墅灯火通明,院子里很安静。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羽绒服、围着围巾的窈窕身影走了出来,在花园的暖灯下踱步,时不时呵着白气搓手。是姐姐温婉。她看起来气色还好,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
温庭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呼吸有些困难。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直到姐姐转身回了屋,才缓缓放下望远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父亲温四爷(温颖云)不在家。这个时间点,他肯定在狂龙会总坛“龙渊阁”处理帮务,或者与各方势力周旋。省城的江湖,年底同样不平静。这样也好,避免了最直接、也最难以预料的冲突。
他在楼顶又待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别墅的灯光大部分熄灭,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温庭言像个真正的影子,潜伏在省城的角落里。他通过青子安排的绝对安全的渠道,与天仔和青子保持着单线联系。知道他们都已安全到家,见到了父母,享受着短暂而珍贵的团圆,他心里也稍稍安定。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按照约定,三人在省城老区一个他们少年时常去的、如今已有些破败的人民公园角落里碰头。这里游客稀少,多是些下棋遛鸟的老人,不易引人注意。
天仔脸上带着回家的红光,兴奋地跟温庭言比划着家里的事。青子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嘴角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温庭言看着他们,口罩下的脸庞也柔和了些许。这种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相聚,对他而言是一种奢侈的慰藉。
就在三人低声闲聊时,公园小路的尽头,走来一个女孩。她穿着浅蓝色的羽绒服,围着厚厚的白色围巾,手里捧着几本书,看样子像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冬日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微微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侧脸干净秀气,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与这个复杂城市格格不入的宁静。
女孩似乎只是路过,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三人,很快便消失在公园的另一头。
温庭言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公园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香气。
一阵短暂的沉默。
温庭言忽然转过头,看向身旁最是心思细腻的青子,口罩上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意味,低声问:
“青子,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天仔正说得起劲,闻言猛地噎住,瞪大眼睛看着温庭言,又看看女孩消失的方向,表情古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青子也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温庭言的眼神,沉吟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理智:
“言哥,理论上,多巴胺和苯乙胺的短期大量分泌,确实能造成强烈的生理吸引和心理错觉,俗称‘一见钟情’。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这种错觉,往往代价太大。”
温庭言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瞬间的恍惚甩掉。他重新压低帽檐,站起身。
“走吧,该干正事了。”
那惊鸿一瞥的女孩,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在更深的暗流之下。省城的水太深,他温庭言,没有资格拥有这种奢侈的“错觉”。
第二百七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