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鸟飞走后，段逸动了动手指。他没抬头看天，也没去管手上的伤口，直接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沉下去，看到灵魂深处那颗绿色的“生命之种”还在跳动。十几股微弱的能量正慢慢流进来，是死去的子体留下的生命碎片。他没在意这些，只调出幽影斥候最后拍到的画面。
画面在他脑子里重放：骑士冲锋、藤蔓钻地、弩炮开火、信号断掉……他把时间分成一段一段，每三秒停一次，记下关键动作和命令响应的时间。
这不是回忆，是在复盘。
艾莉安娜走过来时，发现段逸眉头皱得很紧，呼吸也很轻。她没说话，抬手释放一段温和的自然波动，顺着灵魂链接传进他的意识里。段逸肩膀松了一下，精神稳住了。
“我能感觉到每个子体死前五秒的状态。”她说，“他们的能量流动、心跳、肌肉紧张，都留在地上。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还原他们的位置和反应顺序。”
段逸睁开眼，点头：“加进伤亡响应模型。”
艾莉安娜闭眼，手指轻轻点地。一道淡绿色的波纹散开，几处焦土微微震动。她报出六个坐标：“这里，大地力士倒下前三秒，右腿已经受伤；这里，工兵被砸中时正在加固掩体，但晚了两秒才动。”
段逸把这些数据记下。不是用笔写，也不是刻在石板上，而是直接放进自己的意识里，存到“装备耐久模块”旁边的“人员行为库”。
布伦希尔德从一台坏掉的弩炮旁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块烧黑的齿轮。她蹲了很久，用工具测了三次磨损程度。
“射速变慢不是敌人更强。”她说，“是我们机器过热。第七轮齐射开始，主轴温度太高，润滑液变成气体，传动效率降了百分之四十。”
她递过来一张手绘图，上面画着火力下降的曲线，标出了每一轮实际输出和理论值的差距。
段逸接过图看了一眼。图很粗糙，线条歪歪扭扭，但数据清楚。他把整张图扫进意识，和之前的战场记录对上。
现在他有三组数据：
一是幽影斥候看到的画面，
二是艾莉安娜感知到的能量痕迹，
三是布伦希尔德分析的机械损耗。
还差一样——规则。不能光靠临场判断，得有规矩。
他走到指挥台前，拿出一块特制的石板。这是符文工匠做的，表面有很多细槽，注入魔力会发光，能记录并锁住信息。
“我们开始写操典。”他说，“第一版，叫《绿裔防卫操典》。”
艾莉安娜看着他：“操典？”
“打仗不能靠运气。”段逸说，“赢一次是碰巧，赢十次才是本事。我们要把这次怎么赢的，一条条写下来，以后照着做。”
布伦希尔德摘下护目镜，用袖子擦了擦再戴上：“那你打算写什么？”
段逸把手放在石板上，注入魔力，第一条出现了：
子体调度原则——前线压力变大时，优先派大地力士补缺口，延迟不能超过三秒。
他解释：“骑士冲锋那次，钢铁力士挡住了。但他们从左翼调过来花了四秒半。如果早一秒到位，能少死两个工兵。”
艾莉安娜想了想，补充：“藤蔓缠绕要配合敌人的僵直期。人在冲锋冲到最高点时，会有短暂停顿，那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她手指一划，一段波动图出现在石板边上，标出骑士团冲锋时集体出现的反应空白。
段逸点头，加上第二条附注。
布伦希尔德盯着那块黑齿轮，忽然说：“自动弩炮塔要改供电方式。现在是单线直连，一过热就全停。应该改成双回路，主线路过热立刻切备用，切换时间不能超过一点五秒。”
她说完，当场掏出炭笔，在另一块石板上画草图。两条独立线路，中间加温控开关，末端接储能晶石。
段逸把图纸拍下来，放进操典附件。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石板上的内容越来越多，从调度、响应到设备维护，已经写了十二条。
还不够。
段逸知道问题在哪。子体看不懂字，也不懂“原则”这种词。操典写得再好，传不下去也没用。
他闭眼，连接“生命之种”，开始把整本操典压缩成一组指令包。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而是一串可以直接写入子体核心的代码。
像升级程序一样。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工兵正从指挥台边走过，怀里抱着一堆缴获的箭。
段逸突然说：“警报模拟，一级响应。”
那工兵立刻停下，放下箭，转身，双手插进腰带两侧，抽出两块折叠金属板，“咔咔”两声展开插进地里，形成掩体，然后蹲下，头压低。
动作不太熟练，角度偏了十五度，速度也不够快。但整个流程完全符合新条令里的“突发遭遇应对标准”。
“成了。”布伦希尔德小声说。
艾莉安娜看向远处其他子体。有的在搬残骸，有的在修符文柱，但他们的走位、站距、交接方式都在变。更整齐，更高效，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拉着走。
“以前我觉得秩序只能靠神来引导。”她说，“现在我知道，它也能被种出来。”
段逸没说话。他低头看着石板，最后一条刚刻完：
指挥链路稳定性判定标准——第六号节点信号中断时，立即切断外部连接，启用本地缓存，切换时间不得超过零点八秒。
这是教训。第六座弩炮被干扰时，他犹豫了两秒才断电，导致正面火力空窗。
不能再犯。
他准备翻到背面刻标题。手指刚碰到石板，布伦希尔德突然说：“等等。”
她拿起炭笔，在角落写了一行小字：
本操典仅适用于当前阶段的子体结构和装备水平。后续升级需同步修改。
段逸看她一眼。
她耸肩：“你总说别把系统当万能。我也一样。今天有用，不代表明天还能用。”
艾莉安娜也伸手，在石板底部划了一道绿痕：“建议每月复盘一次，根据子体表现调整条令。”
段逸点头。他注入最后一道魔权，封存石板。光一闪，内容锁定，无法更改。
首版《绿裔防卫操典》完成了。
他把石板放在指挥台中央，旁边堆着缴获的武器、烧坏的零件、破损的披风。阳光从谷口照进来，落在石板上，映出淡淡的字。
艾莉安娜站在他左边，双手交叠。布伦希尔德蹲在地上，继续画她的电路图。
没人说话。
段逸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慢慢握紧。
他通过灵魂链接，向所有现存子体发送了一个确认信号。
几千个身影在同一秒做出了细微动作：有人调整了肩上的担子，有人校准了脚步距离，有人把工具重新插回腰带的标准位置。
不是命令，也不是提醒。
是系统更新完成的反馈。
他们不懂什么叫“操典”，但他们已经开始按新的规则行动。
段逸低头看自己的手。伤口还在，指甲缝有灰，掌心有茧。
但这双手，刚刚写下了一支军队的第一部法典。
布伦希尔德抬起头，炭笔停在半空。
“下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