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数艘自杀式的火船成功换掉了一艘明军战舰,谭良才抚掌而笑,眼中精光闪烁:
“此法果然大妙!以区区渔舟换巨舰,这笔买卖,做得!”
他立于高台,远眺江面。
很希望火船继续扩大战果。
只见明军水师阵型已乱,正且战且退,炮火虽猛,却已显支绌,显然无暇再分心支援西城的守军。
机不可失。
谭良才猛地转身,一把抓起令旗,厉声喝道:
“擂鼓!传令三军——全军压上,猛攻西城!今日必破重庆!”
“咚!咚!咚!”
震天动地的战鼓刹那间席卷陆地大营。
蓄势已久的清军步兵攻城队伍,如同开闸洪水,扛云梯、推楯车、引弓持盾。
如黑云压城般向着重庆西城墙汹涌扑去。
箭矢腾空如蝗,杀声撼动四野,陆上决战,就此打响。
...
长江之上,战况一度陷入危局。
一艘明军战舰因舵机失灵,在江心打横,被三艘火船从不同方向盯上了。
三艘烈焰自不同方向不远处合围而来,情势千钧一发。
危急关头,三艘钩拒船毫不犹豫,分别朝着火船直冲而去,试图以撞击阻截。
然而火船来势太猛,虽有两艘被成功撞偏,仍有一艘突破阻拦,继续扑向战舰。
最后火船成功撞到了战舰的船身上面。
幸好因为小船没有正面撞击,只是侧面擦了一下,火势并不大。
迅速被扑灭。
“不行,得连起来!”
一名浑身烟尘的老兵突然大吼。
刹那间,其余钩拒船如得号令,迅速靠拢。
水兵们抛出缆绳,将船与船紧紧相连——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七八艘钩拒船已串成一道横亘江面的链形防线。
“稳住——推!”
吼声中,那道以绳相连的船墙迎着火船撞去。
后续的其他火船接连撞上缆绳串联的钩拒船链,烈焰虽蔓延开来。
却因船只彼此牵制,未立即散开,成功将火船群阻截在江心。
“跳!”
眼看火势已控制不住,水兵们纷纷翻身入水。
...
城楼之上,袁宗第凝目远眺着嘉陵江与长江上那愈演愈烈的火海。
“冯兄,瞧见了吗?”
他头也不回,声音沉如闷雷。
“鞑子的火船全压上去了,这是拼上血本了,要烧咱们的水师。”
冯双礼踱至他身侧,同样望着江心那一片末日般的景象,缓缓点头:
“江上打得越凶,咱们陆地上便越不会安全。这是难得的机会,谭良才如果不蠢的话,肯定不会错过。”
袁宗第点头道。
“他们马上要攻城了!我们做好准备!”
随后,果然陆上的清军骤然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攻。
上万清军扛着云梯、推着楯车,在箭雨与土炮的掩护下,向着重庆西城墙发起了冲锋。
军阵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视野内的地面,喊杀声震天动地。
竟一时间压过了江面上的炮火轰鸣。
而在冲锋发起之前——
城墙之上,袁宗第须发戟张,挥刀怒吼:
“他们来了,战斗准备!绝不能让鞑子冲过来!”
他早已等候多时。
城头上的明军守城部队并未立即还击,而是井然有序地进入预定阵位。
令清军惊疑不定的是,城垛后方突然立起数百名身着统一制式轻甲、手持奇特火铳的士兵。
这些正是王兴事先从水师各舰抽调、登城协防的水师陆战队员。
这些水师陆战兵与其他守军截然不同。
他们装备的是最新式的燧发枪,每人腰间都有内装预先用油纸包好的定装弹药。
他们训练有素,以十人为一队,五队为一排,在城头迅速组成三层轮射阵型。
与此同时,城墙各处战略位置,那些用粗麻布遮盖的“神秘物件”被一一掀开。
竟是十二门从战船上卸下的轻型舰炮!
这些火炮口径虽不及城墙原有重炮,但炮管更长,精度更高,且配备了水师专用的实心弹与链弹。
炮手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水师炮兵,对火炮的操射早已烂熟于心。
“王爷!”
一名陆战队把总跑步上前行礼。
“水师陆战营七百八十人全部就位,舰炮十二门完成部署,请将军示下!”
冯双礼重重点头,拱手对那个水师将领道:
“有劳各位水师兄弟了!让鞑子靠近点,再狠狠的打!”
随着清军逐渐进入射程内。
城头骤然爆发出整齐的枪声,白烟瞬间弥漫。
与明军传统火绳枪那零星而杂乱的射击声不同。
这轮齐射如同一声惊雷,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冲在最前面的清军敢死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倒下一片。
燧发枪的射速远超火绳枪,陆战队员们完成射击后,立即后撤装填,第二排随即上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数息之间。
“第二排——放!”
又是一轮齐射。清军阵中栽倒一片。
有人试图用盾牌格挡,但燧发枪发射的铅弹在八十步距离上足以穿透普通木盾,中弹者无不血肉横飞。
清军后阵的火绳枪兵开始还击,但他们的射击稀疏而缓慢。
装填一次需要近三十息时间,且命中率极低。
更糟糕的是,明军的燧发枪射程明显更远,清军火枪手往往还未进入有效射程,便已遭到精准打击。
“换霰弹!”
城头的火炮阵地上,炮长的吼声撕裂空气。
十二门轻型舰炮同时怒吼,炮口喷出炽热的火舌。
与沉重的独枚实心弹不同,这次装填的是塞满数百颗小铁丸的霰弹。
弹丸出膛后如一团死亡之云,在空中骤然散开,化作一片笼罩而下的铁雨。
弹雨泼洒进清军密集的阵型,顿时激起一片血雾。
冲锋的清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钉墙,前排兵卒连同手中的盾牌被一同洞穿,惨嚎着成片倒地。
霰弹覆盖面极广,一轮齐射便清空了一大片区域。
后续的清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属风暴打得阵脚大乱,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督战队在后方砍杀逃兵,逼迫溃军重新整队。
“第二梯队,给我上!”
谭良才在高地上嘶声下令,面色铁青。
话音未落,副总兵汪永昌踉跄奔上高坡,盔缨歪斜,脸上混着血与灰:
“总兵!这仗不对啊……对面城头上的明军的火器怎会突然强成这样?!”
“火铳打得又密又远,炮火也强了不少!弟兄们一片一片地倒,这根本不是攻城啊,是送死!不能再打了!”
谭良才猛地闭上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何尝不知?!”
他倏地睁眼,眼底布满了血丝与痛苦:
“可你告诉我,若不趁现在——趁他们战船东撤、江面火攻刚歇这片刻功夫拼死一搏。”
“等他们水师彻底稳住了阵脚,炮弹落到你我头顶的时候……咱们还能有什么机会?!”
他声音沙哑,似在质问,更似在绝望中为自己寻找最后一丝理由:
“打也是死,退也是死……今日不拿下重庆,我如何向李帅交代?又如何向这死伤的万千弟兄交代?!”
江风呼啸,将他未尽的话卷散在血腥的空气里。
第二波清军改变了战术,他们以楯车为掩护,缓缓推进至城墙五十步内,开始架设云梯。
箭楼上的弓箭手拼命向城头射击,试图压制守军。
“滚木礌石!”
冯双礼冷静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守军将巨大的滚木和石块推下城头,砸向清军云梯与楯车。
更致命的是,许多滚木上绑满了浸透火油的布条,点燃后推下,顿时在清军阵中燃起一片火海。
“火铳手,瞄准箭楼了望孔!”
陆战队把总发现了破绽。
燧发枪手们调整角度,向箭楼上的射击孔精准射击。
铅弹穿过狭小的孔洞,将内部的弓箭手一一击毙。
一座箭楼突然失去控制,轰然倾覆,压死了下方数十名清军。
清军的伤亡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
城下尸骸堆积,血流成溪,但攻击仍在继续。
第三波清军甚至动用了掘壕战术,试图挖掘地道炸塌城墙。
“放震天雷!”
守城的将领吼道。
守军将点燃的震天雷用抛石机投向掘壕区域,剧烈的爆炸不仅炸死了坑道内的清军。
更引起土层塌陷,将整个工事埋葬。
...
长江江面上
火船数量众多,仅凭数艘钩拒船组成的薄弱防线,难以持久支撑。
眼看着更多的火船,陆陆续续冲破防线而往战舰方向而去之时。
“他娘的,乡亲们,跟我上!”
呐喊声自南岸响起,重庆港内骤然冲出三十余艘民船。
渔船、渡船、货舢板……这些原本避战于港内的民船,见官军战舰危在旦夕。
再也按捺不住,自侧翼奋勇冲出。
他们有的不顾自身船的安危,直接冲向火船,试图改变那些火船的方向。
有的有样学样,效仿水兵,将船只彼此绑缚,有的更以铁链、撑篙相互勾连,增强阵势。
不过片刻之间,三十余艘大小船只已在江面连成一道弧形的血肉城墙。
火船接连撞上这道军民共筑的屏障。
木屑飞溅,船身崩裂,烈火在江面上肆虐蔓延。
但每迎上一艘火船,船民与水兵皆在撞击前一刻纵身入水。
一道道身影没入江中。
...
同样的情景也在嘉陵江上演。
北岸的民船从各处支流汇拢,如飞蛾扑火般加入战团。
一艘满载沙石的货船为撞偏火船,船头深深嵌入敌船,瞬间被烈焰吞没。
船上数名汉子来不及跳水,在火光中化为焦影。
几艘绑在一起的渔船被连环撞上,缆绳燃断,船只倾覆。
老船公的身影在浪花与火焰中一闪而没。
在军民以命相搏下,清军的火船攻势终于被逐一消灭。
王兴站在船楼,将江面上的惨烈景象尽收眼底。
他双手死死扣住栏杆,喉头滚动,难言的悲痛扼住了他的呼吸。
此战打成这样,他深知自己难辞其咎。
身为主帅,他终究是轻敌了——虽料到敌军必用火攻。
却万未想到谭良才竟能搜罗堆积出如此多的火船。
若时间再充裕些,拦江索本该以铁链的;
若部署周全,水师大可连舟结寨,这样固若金汤。
可如今...还得靠老百姓拼死帮忙。
他缓缓闭目,将一切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入眼底深处。
这些百姓用民船和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水师赢得了生机。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意。
“全军听令——”
王兴的声音压过江风,令旗狠狠劈落。
“转守为攻!目标西岸攻城之敌!”
几乎同一时刻,下游长江江面上。
丁运升也看到敌人最后一火船侧翻,他冷静的意识到了转机,他厉声喝道:
“全体转舵,西北向!侧舷火炮——准备!”
原先向东退避的二十三艘明军战舰齐齐调转船头,劈开波涛,逆着水流向西方战场疾驰。
战舰侧舷炮窗次第打开,黑洞洞的炮口抬起。
随着战船的往西行驶,距离迅速拉近,已能看清那些正在搬着云梯的士兵惊愕回望的脸。
原本皱着眉在高地督战的谭良才,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
他紧盯着西城墙头激烈的攻防,眼见数处垛口已现动摇迹象,不禁握紧了拳。
他咬牙自言自语道:
“再加一把劲!就可以拿下……”
然而,他猛地抬眼,下意识地望向江面。
只见那些本已东撤的明军巨舰,竟去而复返。
黑压压的船身正横过江心,侧舷对准了陆地。
他瞳孔骤缩,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穿脑海:
“完了。”
下一刻,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
明军战舰的侧舷猛然喷吐出火光。
轰鸣紧随着划过天空的尖啸,炮弹狠狠砸进他攻城大军的阵列之中。
谭良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火再次齐鸣,致命的弹雨越过城墙,向着陆地倾泻而下。
“砰!”
弹丸落地,如同死神的重锤。
一颗炮弹犁过地面,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肢体破碎。
清军精心组织的攻城梯队瞬间被撕开数道触目惊心的血胡同。
链弹在空中旋转尖啸,横扫一片,盾牌、肢体、云梯的碎片混合着泥土与血雾冲天而起。
城墙之下,已非战场,而是屠宰场。
“顶住!不许退……”
清军督战官的嘶吼在炮火轰鸣中显得微弱而绝望。
谭良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猛地大喊道。
“快!鸣金收兵!”
然而,还没等来鸣金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兵器,发出一声崩溃的嚎叫:
“太可怕了!跑啊!”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清军前沿阵线。
督战队挥刀砍翻数名逃兵,却无法阻挡那如山崩海啸般的溃退洪流。
近万人的攻城大军,在舰炮无情的轰击与城头守军愈发猛烈的反击下。
彻底丧失了斗志,转身向后疯狂奔逃。
城楼之上,靖国公袁宗第与庆阳王冯双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的战机。
袁宗第猛地拔出长刀,刀锋直指溃逃的清军,炸雷般的怒吼响彻城头:
“弟兄们——鞑子败了!随我杀出去!!”
“开城门!反击!!”
沉重的西门轰然洞开。
蓄势已久的明军精锐步骑如猛虎出闸,在袁、冯二将身先士卒的率领下,向着溃乱的清军发起了迅猛的反冲锋。
江面上,王兴看得真切,立即下令调整炮击:
“各舰延伸射击!覆盖溃军后阵与敌军大营!前沿交由我军步骑!”
战舰炮火随即转向,越过正在出击的明军步骑头顶。
将死亡之雨泼向更远处的清军集结地和撤退通道。
既为陆军扫清障碍,提供掩护,又彻底断绝了清军重整旗鼓的可能。
水陆并进,反击的狂潮在这一刻完全展开。
江涛澎湃,战旗如血,重庆城下,攻守之势已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