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阙,太极殿内。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沉静的气息,却掩不住那股自御座之上扩散开来的、炽烈如火的雄心。
曹髦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珠,掩映着他日渐成熟威严的面容。
他手中持着一份来自徐州的加急奏报,正是关于科举县试的详细总结。
年轻的皇帝逐字逐句地读着,目光扫过那些上榜士子的名录,当看到其中确实夹杂着相当数量非高门出身的名字时,他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好!大善!”曹髦放下奏报,声音清越,回荡在肃穆的大殿中。
“此策果是良谋!寒门士子,亦有报国之门!此制若能推行天下,何愁贤才不至?何愁吏治不清?此乃固我大魏万世之基也!”
殿中文武百官神色各异。
一些出身寒微或因才干得以晋升的官员面露激动与赞同之色,而那些世家高门出身的重臣,则大多眼观鼻、鼻观心,表面恭顺,心中却是波涛暗涌。
短暂的振奋过后,曹髦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锐利。
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负手而立,望向大殿西侧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
他的目光掠过中原、关中,最终牢牢锁定在西南方向那片被山峦叠嶂包裹的土地——益州,蜀汉。
“然则,”曹髦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内政革新,乃为强国之本。而强国之终极,在于廓清寰宇,混一九州,结束这数十载分裂之局,复我华夏一统!”
他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阶下群臣:“天下三分,鼎足而立,已历数十年。黎民疲于奔命,将士血染沙场。此非长治久安之道!朕受命于天,承继大统,志在混一车书,使天下再无兵戈之祸!”
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话语中那股磅礴的意志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蜀汉,据险而守,自诸葛亮死后,国力日衰,主暗臣疑。”曹髦的手指在地图上的蜀地重重一点。
“此正天赐良机!朕意已决,当先定巴蜀,再图江东!毕其功于一役,先取西川!”
他的目光投向武官班列前排:“成济听令!”
成济早已有所预料,闻声出列,甲胄铿锵,单膝跪地:“臣在!”
“卿本为镇西将军,前因国事需而暂驻洛阳。如今关中乃伐蜀之前沿,战略要冲,非宿将重臣不能镇之。”曹髦声音朗朗。
“朕命都督关中诸军事,总揽伐蜀一应准备!坐镇长安,砺兵秣马,待时机成熟,即为朕之前驱,提兵南下,为朕廓清西陲!”
“臣,领旨谢恩!必竭尽股肱之力,整军经武,不负陛下重托!”成济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大殿中激起回响。
他心中明白,这不仅仅是职务的调动,更是皇帝将伐蜀这副最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着各部,全力协同成将军。”曹髦继续下达一系列命令。
“调集粮草军械,逐步运往关中。各地驻军,凡关中所需,优先供给。伐蜀乃灭国之战,不容有失,举国之力,务必保障!”
“臣等遵旨!”相关大臣纷纷出列应命。
朝会散去,伐蜀的战略决心已化为一道道具体的政令,从洛阳这座帝国的中枢,向着四面八方辐射开去。
整个大魏的战争机器,开始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消灭蜀汉——而缓缓加速运转。
长安,再次回到这座熟悉的城池,成济的心境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关中的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凛冽的意味。他站在将军府正堂那幅更为精细的雍凉蜀地舆图前,久久凝视。
“灭国之战……”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划过地图上那条蜿蜒南进、最终指向成都的虚拟路线。
这不是边境冲突,不是击溃战,而是要以绝对的力量,彻底摧毁一个政权,吞并其土地人口,将益州之地重新纳入中原王朝的直接统治之下。
其规模、其复杂、其残酷,都将是空前的。
而他要面对的对手,是姜维。
那个在岐山曾有过短暂交锋的蜀汉大将军。
那一次,他率军解邓艾之围,姜维见魏军势大,未做过多纠缠便撤军而去。
看似是一次轻松的胜利,但成济从未敢掉以轻心。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飘向前世那些泛黄的史书页张。
“汉大将军始于韩信,终于姜维。”这是后世的评价,将姜维与那位“兵仙”韩信并列于“大将军”这个汉帝国武人巅峰称号的始终。
这评价何其之高!
绝非仅仅因为两人官职相同。
在成济看来,姜维之才,或许确有不逊于韩信之处。
韩信能将兵,多多益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背水一战,垓下十面埋伏,用兵如神,几无败绩。
而姜维呢?
他继承武侯遗志,在蜀汉国力最为孱弱、人才最为凋零的诸葛亮时代,以一己之力,九伐中原!
虽胜少负多,但屡败屡战,始终将战火燃烧在魏国边境,让强大的曹魏西线不得安宁。
其韧性、其顽强、其军事才能,尤其是那种在极端劣势下仍能组织起有效进攻的能力,令人惊叹。
历史上,姜维没有取得韩信那样煊赫的、决定天下归属的灭国级战功。
但成济深知,这绝非才能不及。
“后勤……”成济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秦岭山脉之上,心中喟叹。
韩信征战之时,坐拥萧何经营下的关中根据地。
关中平原,沃野千里,经过秦朝和汉初的经营,已是天下粮仓。
萧何“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为前线的韩信提供了稳定而强大的后勤支持。
韩信可以放心地将兵力投送到远方,进行大规模、长距离的机动作战。
而姜维呢?
他的后方只有益州。
益州虽是天府之国,但毕竟偏居一隅,地狭民寡。
更要命的是,他要北伐中原,军队和粮草必须翻越那“难于上青天”的秦岭。
蜀道之难,运输损耗之大,足以令任何统帅头皮发麻。
诸葛亮六出祁山,多少次是因粮尽而退?
姜维九伐中原,又多少次受困于后勤不济?
他就像被一条无形而坚韧的锁链拴住了手脚的猛虎,空有尖牙利爪,却难以全力扑击。
每一次出兵,都必须精打细算,速战速决,无法承受长期对峙的消耗。
他的战略选择、战术发挥,被这糟糕的后勤条件极大限制。
即便有通天之能,在如此沉重的镣铐下,又能有几分成果?
“时也,势也。”成济在心中默念。
韩信遇上了秦末乱世,遇上了知人善任的刘邦和后勤天才萧何,遇上了项羽这个强大但并非无懈可击的对手,于是成就了不世之功。
姜维呢?
他接手的是一个被夷陵大火烧尽了精锐、被数次北伐掏空了府库的疲弱蜀汉,面对的是已经稳固统治中原、实力远超己方的曹魏,后方还有黄皓这等佞臣掣肘。
时势如此,非战之罪。
这些评价与感慨,成济只能深深埋藏于心底,不会对任何人言说,哪怕是心腹李昭,甚至是皇帝曹髦。
这不仅因为他穿越者的身份无法解释,更因为他现在是魏国的镇西将军,即将率军灭蜀的统帅。
对敌方主帅过高的、尤其是带着同情色彩的评价,在任何时代都是不合时宜的,甚至会动摇军心,引来猜忌。
他收敛心神,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而专注。
理解对手,是为了更好地战胜对手。
对姜维才能的认可,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准备更加充分。
如今,攻守之势异也!
他成济背靠正在恢复元气的大魏,粮草兵员可以相对顺畅地集结。
而姜维,将不得不面对来自北方、后勤远比以往任何一次北伐都要强大的毁灭性压力。
“传令各部,”成济转过身,对肃立一旁的将领们沉声道。
“即日起,整训兵马,检修器械,囤积粮草于陈仓、郿城各处要地。多派细作潜入蜀中,探察山川险隘、兵力部署、粮储所在。绘制详图,不得有误!”
“诺!”众将领命,杀气在堂中弥漫。
成济再次望向地图上的蜀地,目光仿佛已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成都,看到了那位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汉大将军。
“姜伯约,这一次,没有秦岭天险能再护住蜀中了。就让你我,在这注定落幕的舞台上,真正交手一次吧。”他心中默语,带着对值得尊敬的对手的复杂心绪,更带着身为征服者的冰冷决意。
长安城外,灞水东流。
一场决定两个政权命运,也将决定那位“汉末大将军”最终历史评价的灭国之战,已进入倒计时。
而成济,正立于这场风暴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