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打手头目对那枚“扭曲海兽纹、嵌红眼”玉佩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的锥子,狠狠扎进李承乾的耳膜,直抵脑海深处!
那瞬间的悸动,甚至比昨夜在码头遇袭时更为强烈!
扭曲的海兽,狰狞的形态,血色的眼眸。
这描述,与他脑海中那幅从宇文恺遗落手札夹层里发现的、被宇文士及称为“归墟之眼”的诡异图案,竟有七八分的神似!
虽然宇文恺所绘的线条更为古老抽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洪荒气息,但那核心的“扭曲”与“兽性”特质,几乎如出一辙!
一股寒意顺着李承乾的脊梁骨窜上头顶,这绝不是巧合!
“九爷”……这个藏在屏风后、声音嘶哑的神秘人……他腰间悬挂的玉佩,竟然可能与那传说中的海外秘岛“归墟”有关联?
难道沉船案背后,不仅仅有吴王余孽、关陇旧族、倭人势力的影子,还牵扯到了那更遥远、更神秘、宇文父子穷尽半生追寻的禁忌之地?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让李承乾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冷静,但眼神中的震动却无法完全掩饰。
“柳絮!”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速极快,
“立刻,根据他的描述,找最好的画师,尽可能还原那枚玉佩的图样,细节!尤其是海兽的形态和那颗‘红眼’的特征!画好后,联系李君羡用百骑司最快的马,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调动百骑司和动用‘鸣笛’在长安及所有世家大族、勋贵门第中埋下的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秘密查访!我要知道,这枚玉佩,到底出自哪里,曾经属于谁,现在又在谁的手上!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回报!”
“是!属下明白!”
柳絮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预期,那“归墟”二字代表的意义太过骇人。
她毫不迟疑,转身疾步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的微光中。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无论“九爷”是谁,无论他是否与归墟有关,眼下河间郡的棋局,必须收紧了!
“志玄叔!”
他看向一旁杀气未消的段志玄。
“末将在!”
“加派人手!双倍!不,三倍!给我把河间郡王府,围成铁桶!李孝恭,李崇义,还有府中所有管事、门客、护卫,一只苍蝇飞进飞出,都要给我查清楚来龙去脉!尤其是李崇义,给我盯死了!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拿下!不必再请示!”
李承乾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得令!”
段志玄抱拳,眼中闪烁着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兴奋光芒,转身大步流星地调兵遣将去了。
布置完这一切,李承乾并未留在漕运司衙门,他需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河间郡王,李孝恭。
他要看看,这位在沉船案后表现得“惊怒交加”、“全力配合”的宗室郡王,此刻面对骤然升级的雷霆手段,会是何种反应。
河间郡王府,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当李承乾带着李大亮和一队东宫卫率精锐踏入王府正厅时,李孝恭已经得到消息,正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身边站着几位心腹幕僚,个个面如土色。
“太子殿下!”
李孝恭看到李承乾进来,并未起身,声音干涩而压抑,
“如此兴师动众,将我王府围困,不知我李孝恭所犯何罪?还是我那孽子,当真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祸及满门之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李承乾,那里面混杂着惊怒、屈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李承乾在主位下首坐下,平静地迎上李孝恭的目光:
“王叔息怒。孤并非问罪,只是沉船一案,牵扯甚广,线索诡异。昨夜,孤在码头遇袭,刺客所用刀法,与江南倭人、吴王余孽如出一辙。更在其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示意李大亮将那块用布包裹的旧腰牌放在李孝恭面前的案几上。
李孝恭的目光落在腰牌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抓起腰牌,反复摩挲,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这……这是……我王府旧制护卫腰牌?至少是五六年前的东西了!”
他抬起头,眼中怒火更炽,但这次,怒火中带着巨大的荒谬和惊疑,
“殿下是怀疑是我河间郡王府派人刺杀储君?用这种早就废弃不用的旧物?!”
“孤若真如此想,此刻坐在这里与王叔说话的,就该是大理寺卿了。王叔上次对我的帮助我还记得这份人情。”
李承乾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此物出现在刺客身上,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有人处心积虑,盗取或仿制王府旧物,栽赃嫁祸。其二……”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李孝恭和他身后的幕僚,
“王府内部,有人监守自盗,或被人收买,利用旧物行不轨之事,意图将祸水引向整个王府!无论是哪一种,王叔,您觉得,您和世子,能置身事外吗?”
李孝恭的脸色由青转白,握着腰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显然也想到了李崇义近期的反常,以及沉船案发前那场被他忽略的“鉴赏古玩”。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瞬间攫住了他。如果真是第二种,那孽子他真敢?!
“孽子!孽子啊!”
李孝恭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碗乱跳,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嘶哑,
“殿下!此事……此事若真与那逆子有关,我李孝恭……绝不姑息!请殿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还我河间郡王府一个清白!若需配合,王府上下,任凭殿下差遣!”
这一次,他的表态,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和真实。
李孝恭的反应,落在李承乾眼中,基本排除了他直接参与核心阴谋的嫌疑。
这位老郡王,更像是被自己儿子蒙在鼓里、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倒霉蛋。
然而,就在李承乾与李孝恭这番摊牌的同时,城西一座隶属于李崇义名下的温泉别院,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一幕。
世子李崇义,已然嗅到了灭顶之灾的气息,从昨夜码头袭击失败、刀疤脸被抓的消息隐秘传来,到今日黎明太子突然亮明身份、以雷霆之势控制漕运司、围困郡王府,每一步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口!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或者说,他这枚棋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快!把那些东西,全都烧掉!一张纸片都不能留!”
李崇义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对着几个心腹死士低吼。
他面前的火盆里,正熊熊燃烧着一叠叠书信、账册,火光跳跃,映照着他眼中疯狂而恐惧的光芒。
“公子,来不及了!外面……外面已经被段志玄的人围死了!全是东宫六率的精锐!”
一个死士从院墙了望孔收回目光,声音带着绝望。
李崇义浑身一颤,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他猛地看向书房方向:
“那幅图……那幅摹本……在暗格里!去!毁了它!用火油!烧成灰!”
一名死士立刻冲向书房,然而,他刚拉开书案下的暗格,取出那卷用油布包裹的绢帛—— 轰!
别院厚重的大门被暴力撞开,一身戎装、手持横刀的段志玄,如同战神般当先闯入,声如洪钟:
“奉太子谕令!缉拿要犯李崇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数十名如狼似虎的东宫卫率精锐蜂拥而入,李崇义身边的死士还想负隅顽抗,但在绝对的力量和早有准备的围捕下,仅仅几个呼吸间便被尽数制服!
李崇义本人,被两名力士死死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砖,发出不甘的嘶吼。
段志玄看都没看地上狼狈的世子,鹰隼般的目光直接锁定了书房里那名拿着油布包裹的死士。
那死士见势不妙,竟猛地将包裹投向还在燃烧的火盆!
“拦住他!”
段志玄暴喝。
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是紧随其后的李大亮!
他如同鬼魅般掠过,在包裹即将落入火盆的刹那,猿臂轻舒,稳稳将其抄在手中,包裹一角,已被蹿起的火苗燎黑。
“拿下!”
段志玄一指那死士。
几名卫率立刻扑上将其捆翻,李大亮解开油布包裹,里面是一幅绘制在泛黄绢帛上的海图摹本。
图卷展开,大部分区域是空白或模糊的水纹,只有一小片区域被仔细描绘出来,上面用朱砂和墨线勾勒着奇特的岛屿轮廓,标注着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符号和几段断断续续、方向诡异的航线。
海图的边缘,还有几行同样古怪的注释文字。
当李承乾接到消息,带着一身寒意赶到这别院时,李崇义已被严密看押,别院也被彻底控制,李大亮将那份劫后余生的海图摹本呈上。
“殿下,在书房暗格里找到的,那死士想烧掉它。”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海图上,只一眼,他的心脏便猛地一沉, 那些扭曲的符号,那些断断续续的航线标记方式, 与宇文恺那份尘封的航海日志中,用特殊密码加密的部分,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其内在的规律和那种独特的、非中原体系的表达方式,如出一辙!
这绝非偶然,这摹本,要么直接抄录自宇文恺的日志,要么就是来自同一个源头——那个可能记载着归墟秘密的、超越时代的传承!
李崇义……或者说他背后的“九爷”,竟然掌握着与宇文恺同源的、指向神秘海外的线索?
沉船案……关陇旧族……倭人刀法……归墟之眼玉佩……宇文恺的海图密码……这些看似散乱的线头,在这一刻,被这幅残缺的海图摹本,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好一个李崇义!好一个‘九爷’!”
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缓缓卷起海图,指尖拂过那被火燎黑的边缘,
“你们要的,恐怕不仅仅是这河间郡的漕运,也不仅仅是大唐一时的动荡吧?这海图上的密码,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还是通往你们野心的航标?”
就在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百骑司密探,在柳絮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守卫,疾步来到李承乾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封带有特殊火漆印记的密函!
“殿下!长安百骑司急报!”
李承乾立刻接过,撕开火漆,抽出信笺。
一行透着凌厉的字迹映入眼帘:
殿下钧鉴,玉佩图样已传回,动用甲字级密档及旧宫人脉彻查。有重大发现! 此海兽纹玉佩,形制诡谲,非我大唐常见。经数位前隋旧宫老尚宫及掌管珍玩之内侍监老供奉反复辨认,确认其纹饰风格,与前隋大业年间宫廷匠作监为炀帝宠妃所制的一批‘海国奇珍’贡品极为相似!尤似其中一枚名为‘溟海虬螭佩’之物!此佩据传以深海异玉雕琢,虬螭赤睛,能辟风浪,后隋亡不知所踪。 更关键者,老供奉隐约记得,约在武德七年左右,此佩曾短暂重现,疑似出现在时任太子左庶子、大儒陆德明之子,陆爽陆文远手中!陆爽时任秘书省着作郎,掌管图籍,或有机会接触前隋秘档遗珍。然此仅为孤证记忆,无实据。 另,据暗线密查,陆爽虽为清贵文官,但与魏王李泰殿下,私交甚密,常有诗文唱和,魏王府文会,陆爽乃常客。 线索至此,扑朔迷离,请殿下定夺! 李君羡 顿首
信笺在李承乾手中,仿佛瞬间重逾千斤!
前隋皇室旧物,扶苏原身李承乾的老师陆德明之子,陆爽,魏王李泰!
玉佩的源头,竟然追溯到了这里!
陆爽……李泰…… 李承乾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别院的重重屋宇,望向那风云诡谲的长安城。
一枚来自前朝的玉佩,系着今朝的迷局,这丝线那头牵着的,究竟是鬼,还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