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林风就听见了水车的异响。不是木轴转动的“哒哒”声，而是带着点滞涩的“咯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往田埂走时，远远看见赵凯正蹲在水车旁，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颤——这是急的，以前只有面对三丈高的戾气孔时，他才会这样。
“又弄出小土包了？”林风走近了才发现，木轴上哪是小土包，竟鼓出个拳头大的土疙瘩，叶轮卡在半空，溅起的水花把赵凯的裤脚都打湿了。土兽趴在他脚边，用爪子扒拉着土疙瘩，反被土气弹开，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赵凯猛地回头，脸上沾着泥点，鼻尖还挂着汗珠：“我就想着让水流快点，好浇透东边的苗，谁知道土气跟着慌劲涌，就……”他话没说完，土疙瘩突然又胀大了一圈，把叶轮顶得更歪了。
林风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悬在土疙瘩上方。他没去碰，也没运什么“息”，只是望着木轴上的纹路——那些被土气浸润出的浅痕，像极了他刚入道时，气脉上交错的锁灵链印。那时他总想着“快点变强”，结果气脉岔了三次，每次都疼得在床上滚，是老谷主用草药一点点揉开的，说“劲得顺着脉走，急了就淤成块”。
念头刚落，那土疙瘩竟簌簌地往下掉渣，像被晨雾打湿的泥块，顺着木轴的纹路往下淌，慢慢融进轴眼里。赵凯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就好了？”他试着转动叶轮，水流“哗啦”一声涌出来，比刚才还急，冲得田垄里的新苗都晃了晃，却没一棵倒的。
“不是土气不听话，是你心里的‘急’把它憋成了块。”林风收回手，望着田埂上那些木牌——赵凯昨晚又添了块新的，写着“苗要蹲苗，人要等气”，土气凝的字透着股憨劲，“你看这苗，看着蔫，根在土里扎得实，等雨来了才能窜得高。”
赵凯摸着后脑勺笑了，土气顺着他的指尖往木轴里渗，这次匀得像磨好的粉：“以前总觉得‘快’就是好，劈柴要快、犁地要快，连土气都得催着跑。现在才懂，你让它歇口气，它自己就知道往哪去。”他往木轴里塞了把新采的草药碎，是老谷主昨天给的，说“能顺气”，“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匀多了？”
林风刚点头，就听见果林那边传来阿芷的笑声，脆得像雷纹敲在光果上。他走过去，看见阿芷正踮着脚，给果枝缠雷纹——不是绕着果子转，而是顺着枝桠的长势，在分叉处轻轻打了个结。那些青果像被阳光吻过似的，表皮慢慢透出粉晕，比昨天用雷纹烘的多了层绒光。
“你看这个！”阿芷举着颗刚转红的果子，雷纹在果蒂处凝成个小圈，像戴了顶小帽子，“以前总想着‘催熟’，把雷纹拧成束往果子里扎，结果熟得快，核都是空的。现在顺着枝桠的劲走，你看这核，硬得能当种子！”她把果子往地上一滚，果子撞在石桌上弹起来，没裂，反倒把桌上的光果汤震出圈涟漪，甜香漫了满棚。
林风看着那圈涟漪，突然想起昨天老谷主说的“戾气孔缩了”。他往山后望了眼，晨光里，那片曾泛着黑紫色的戾气，此刻像被风吹散的烟，只剩几缕淡影，飘到田边就化成了露水，打在新苗上。赵凯说得对，他以前总想着“快点压下去”，像用锁灵链勒住气脉，结果戾气越挣越凶，反倒是现在，他坐在草棚下喝着汤，戾气自己就散了。
“林风！林风！”远处传来老谷主的声音，他背着药篓跑得急，篓里的草药晃出光纹，落在地上长成了细碎的绿芽，“山后戾气孔那边，长出新草药了！你猜是什么？是‘破淤草’，专治气脉淤堵的，以前得在戾气孔中心才能采到，现在居然长在边上了！”
老谷主把草药倒在石桌上，叶片上的光纹和林风指尖的“息”一碰，竟开出了米粒大的白花。“你祖父当年说，戾气是‘没顺过来的气’，堵在哪，哪就长能通的药。以前我不信，觉得他老人家是安慰人，现在……”他指着白花，“你看，这不是通了吗？”
林风望着那白花，突然发现它的花瓣纹路，和他气脉上那些旧痕愈合后的纹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想起第一次被戾气蚀了气脉，躺在病床上，阿芷哭着说“要是雷纹能劈散它就好了”，赵凯蹲在门口磨土坯，说“要是土气能把它裹住就好了”。那时他们谁都没说，却都在夜里偷偷试，雷纹劈得气脉更烫，土坯裹得戾气更沉，最后还是老谷主用草药揉了三个月，说“等你们能让戾气自己‘想’散开，才算真的成了”。
“林风你看我这个！”赵凯不知何时编了个土篮，土气拧的篮纹里嵌着雷纹——是阿芷帮他缠的，“我想着装草药用，土气护着药气，雷纹防着潮，你看行不行？”他往篮里放了把破淤草，草叶上的白花立刻亮了亮。
阿芷从果林探出头：“我也弄了个新的！”她举着串光果，雷纹在果柄处绕了个环，环里套着土气编的小网，“这样提着走，果子不会晃坏，还能沾点土气的香！”她颠了颠果子，熟甜的气味混着泥土香飘过来。
林风没说话，只是往草棚外走。田埂上的新苗已经齐膝高了，叶片上的光纹在风里摆，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远处戾气孔的方向，破淤草的白花开得连成了片，老谷主正蹲在那里采药，土兽跟着跑前跑后，用爪子扒开石块，露出底下刚冒头的嫩芽。
他突然明白，那些曾让他疼得打滚的旧痕，那些让他们仨急得掉眼泪的坎，从不是“过去”，而是长在身上的根。就像这田埂里的苗，看着在土里憋了那么久，其实是在扎根，等风来的时候，才能迎着往上长，不晃、不倒，还能结出沉实的穗子。
赵凯提着土篮跑过来，里面的破淤草晃出一路白花：“老谷主说，这草得趁新鲜晒，你要不要也弄点？以后气脉要是再淤了……”
“不会了。”林风打断他，望着远处的白花田，“淤了就等它自己化，化了就长出药来了，急什么。”
风过时，新苗“沙沙”地响，像在应和他的话。阿芷的光果在枝头晃出红晕，赵凯的土篮里飘出药香，连戾气孔那边的最后一缕黑气，都化成了露水，落在破淤草的花瓣上，亮得像颗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