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这位是……”
张阳疑惑地开口,但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停住了,瞳孔微缩,仔细打量着那个憔悴不堪的人。
“钱……钱经理?是钱伯通钱经理吗?”
那人闻言,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脸,正是原本应该在外考察市场的纱纺厂经理钱伯通!
只是此刻的他,眼神黯淡,充满了惊恐与疲惫,与几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经理判若两人。
“东……东家……”
钱伯通看到张阳,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
“是……是我啊,伯通……”
张阳大吃一惊,连忙绕过桌子快步上前,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钱伯通,连声问道:
“伯通!真是你!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快,快坐下!栓柱,倒杯热茶来!”
李栓柱也认出了钱伯通,同样震惊不已,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钱伯通双手颤抖地接过茶杯,也顾不上烫,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缓过一口气,但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陈小果在一旁解释道:
“师座,我这次在重庆码头准备雇船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钱经理……他当时晕倒在码头边上,差点被人当乞丐给拖走了。我认出是他,赶紧把他救了起来,带回了旅馆,请了大夫,调养了半天才稍微恢复点精神,就赶紧带他一起回来了。”
张阳扶着钱伯通坐下,看着他那副凄惨的模样,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酸楚,追问道:
“伯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武汉、南京、上海考察市场了吗?怎么会流落到重庆,还……还成了这个样子?”
钱伯通放下茶杯,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混着灰尘的泪水,长长地、带着颤音叹了口气:
“唉!东家,一言难尽啊……真是一言难尽……”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七月份从宜宾出发后,我按照您的吩咐,先去了武汉,看了那边的棉纱市场,又顺江而下,到了南京、上海,甚至还南下去了广州一趟。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各地的行情、渠道都摸了些底,也结识了几个潜在的客户,心里还盘算着回来跟您汇报……”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可……可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在上海,突然看到了那些……那些污蔑东家您,说您横行乡里、强抢民女的报纸!我当时就急了,心乱如麻,想着东家您在宜宾肯定遇到了大麻烦,我得赶紧回去!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买了最近一班从上海回重庆的船票。”
“船到了九江靠岸补给,我下船想透透气,买点吃的。没想到……没想到就在码头上,被一伙强人给盯上了!他们……他们把我拖到僻静处,抢光了我身上所有的盘缠、怀表、甚至……甚至连稍微好点的外套都给扒了!还把我打了一顿,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说是要让我家里拿钱来赎……我……我哪还有什么家里人啊!”
钱伯通说到这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显然回想起那段经历仍然后怕不已。
“后来,我趁着看守不注意,拼了老命才逃了出来……可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不敢回码头坐船,只能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路上,讨过饭,睡过破庙,跟野狗抢过吃的……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路边了……”
他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捱到了重庆,心想到了重庆就离家不远了……可还没走多远,就……就撑不住,晕倒在码头了……要不是老天开眼,碰巧遇到了陈助理,我……我这条老命,就算交代在外面了……”
听完钱伯通这血泪交织的叙述,张阳和李栓柱都沉默了。
张阳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同病相怜的酸楚。
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从乐山逃回宜宾的路上,同样遭遇土匪,同样身无分文,同样靠着乞讨和陌生人的一点点善意才挣扎着回到宜宾……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世道?!
太平年月里,正经商人出门做生意,竟然也会遭遇如此横祸,几乎客死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