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在下行过程中发出低沉且均匀的嗡鸣。
轿厢内的照明是冷冷的白色，映照着金属内壁上的划痕和污渍。除了凌的团队，还有另外三个乘客：一个背着巨大工具包、手指关节明显经过机械改造的工人；一对穿着相似制服的男女，正低声用某种音节短促的语言交谈；以及一个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的老者，他的呼吸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
凌的神识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外放。他感知到轿厢内壁嵌有能量抑制层——很薄，但足以让大多数修炼者难以在此施展能力。这是集市的又一项安全措施：在公共运输工具内限制武力。
数字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不断跳动。他们要去的是“b7层：行政与服务区”。
“永恒集市的层级划分很明确。”墨先生的声音在凌的脑海中响起，用的是神识传音，避开了可能的监听，“上层是消费和娱乐，中层是商业交易，下层是物流和行政管理。我们现在去的是规则生效的地方。”
升降梯停稳。门滑开时，一股消毒剂混合陈旧纸张的气味涌了进来。
b7层的走廊比上层宽敞许多，但人流稀少。两侧的房门上标着功能性铭牌：“税务登记处”“纠纷仲裁室”“长期居留申请中心”。灯光是均匀的白色，地面铺着耐磨的合成材料，脚步声在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指示牌指向“新访客注册处”。那是一扇双开的灰色金属门，门口没有人排队。
“看来不是高峰期。”瑞娜低声说，手按在腰间的工具包上，里面除了工具，还有一把能量手枪，但根据规定，在这里必须处于安全锁状态。
推门进入。
房间比想象中大，被一道齐胸高的柜台分割成内外两部分。柜台后面坐着三个办事员，都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胸前别着集市管理会的徽章：一个天秤图案，周围环绕着十二颗小星，代表十二家商会。
最左侧的办事员正在处理一份纸质文件，中间那位在操作全息界面，右侧的则抬起头看向凌一行人：“新访客？过来登记。”
他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流程而非询问。人类男性，四十岁上下，眼角有细密的皱纹，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动作精确而迅速。
凌走到柜台前。瑞娜和墨先生跟在两侧，艾莉丝则保持沉默，她的存在体现在团队的数据支持中，而非物理形态。
“出示舰船注册码和船长生物密钥。”办事员说。
瑞娜上前一步，将一枚数据芯片插入柜台上的接口。同时，凌将手掌按在指定的扫描板上。蓝光扫过掌纹、血管分布和皮下能量特征。
屏幕跳动了几下。
“舰船：‘星梭号’，边缘星域注册，最近一次年检记录……七个月前。”办事员念出数据，“船长：‘林’，生物特征记录首次录入。此行目的？”
“考古研究，样本采集。”凌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回答，“计划停留不超过三十日。”
办事员点了点头，手指继续敲击：“团队人数？”
“四人。我，两名助手，一名技术顾问。”凌指了指瑞娜和墨先生。
“有携带以下物品吗？”办事员调出一份列表，投射在柜台表面的全息屏上，“清单A：受限生物样本；清单b：高辐射材料；清单c：军用级以上武器系统；清单d：未解密的古代科技造物……”
列表很长，足有三十多项。凌快速扫过，心里评估着哪些条目可能与他们相关——禁忌芯片肯定属于清单d，但芯片已与他的灵根部分融合，常规扫描难以独立检测；归墟导航石可能涉及清单c或d，但那东西现在沉睡在他的丹田位置；至于混沌真气……那根本不在已知的能量分类里。
“没有。”凌平静地回答。
办事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怀疑，也没有信任，只是一种程序性的审视。“根据规定，如果你的声明与后续抽查结果不符，将被处以物品价值三倍罚款，并永久驱逐出集市。明白吗？”
“明白。”
“很好。”办事员从柜台下取出四枚金属腕带——比他们临时领取的那种更厚重，表面有细密的纹路，“这是正式商业身份凭证。功能包括：身份识别、基础层通行权限、灵晶账户、交易记录、违规扣分记录。丢失需立即挂失，补办费用一千灵晶。”
凌接过腕带。入手沉甸甸的，材质像是某种合金。他戴上手腕，腕带自动收紧，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下一秒，微弱的电流感从接触点传来，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全息界面在腕带上方浮现：
【身份凭证已激活】
【持有人：林（考古学者）】
【权限等级：基础商业（b级）】
【活动范围：b1-b9层，部分商业区，禁止进入A级区域及核心管控区】
【灵晶账户：0.00（绑定中）】
【违规分数：0\/100】
【备注：新访客观察期（30日），期间交易额超过十万灵晶或涉及敏感商品将触发审核】
界面简洁，信息明确。凌注意到“违规分数”那一栏——满分一百，扣完会怎样？驱逐？扣押？他没有问，知道这种时候问题越少越好。
瑞娜和墨先生也戴上了腕带。墨先生的机械义肢与腕带接触时，发出了不同的识别音，办事员多看了一眼，但没说什么。
“权限说明。”办事员调出另一份文档，“b级权限允许：租赁商业摊位（需额外申请）、参与公开拍卖、进入大多数商店、使用基础公共服务。禁止：进入拍卖会贵宾区、租赁A级实验室或工坊、申请武装护卫、访问集市核心数据库。”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你们需要提升权限，有两种方式。第一，积累交易额和信用记录，经过审核后升级。第二，缴纳保证金和特殊申请费，由至少两家商会联名担保，可申请临时A级权限。”
“保证金多少？”瑞娜问。
“五十万灵晶起步，视申请内容浮动。”办事员的声音依然平淡，“还有其他问题吗？”
凌摇头：“没有了。”
“那么注册完成。”办事员在系统里点了确认，“最后提醒：遵守集市规则。所有交易纠纷由仲裁庭裁决，私下武力冲突将直接扣分并可能面临拘禁。监控系统覆盖所有公共区域，但部分商店内部属于私人领地，进入前请注意标识。”
他挥了挥手，示意流程结束。
三人转身离开柜台。就在凌的手触到门把时，办事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哦，还有一件事。”
凌回头。
办事员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整理着文件，仿佛随口一提：“如果你们在集市遇到‘特殊麻烦’，常规渠道解决不了，可以去c3层找‘调解办公室’。不过那里的服务……收费比较高。”
这话说得含糊，但凌听懂了潜台词：那是处理灰色事务的地方。
“谢谢。”他说。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里依然安静。瑞娜检查着腕带的功能，调出地图界面。全息投影显示出b7层的结构，以及他们目前被允许通行的区域——大部分是绿色，但有几条通道和整个上层区域显示为红色，标注“权限不足”。
“基础层基本开放。”瑞娜说，“但通往A级区域的升降梯需要权限验证。而且……”她放大地图一角，“有些店铺标注了‘需预约’或‘会员制’，我们连门都进不去。”
“正常。”墨先生用义肢的手指轻轻敲击腕带表面，“这套系统设计得很精巧。给你足够的自由让你觉得方便，但又用权限门槛确保核心利益和秩序不被触碰。想要更多？拿灵晶和信用来换。”
凌感受着腕带传来的微弱能量波动。这东西不仅是身份凭证，恐怕也是追踪器和监视器。他能感觉到腕带内部有精密的能量回路，持续发送着某种低频信号，应该是定位数据。
“艾莉丝，”凌用神识联系飞船上的AI，“能分析腕带的信号特征吗？”
“正在尝试。”艾莉丝的声音在凌的脑海中响起，“信号加密等级中等，使用标准商业协议。我可以尝试建立模拟信号覆盖，在需要时制造虚假位置数据，但长期屏蔽会引起系统警报。建议：日常保持正常信号，只在关键行动时启动干扰。”
“明白。”凌说。
他们沿着走廊走向最近的升降梯，准备返回上层商业区。路上经过几扇关着的门，铭牌上写着“高级客户服务部”“商会代表处”等字样。其中一扇门前站着两名守卫，穿着轻便但明显的护甲，腰间挂着能量武器。他们看了凌一行人一眼，目光在腕带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确认权限不足，无需警惕。
这种被系统分类、被规则限定的感觉，让凌想起了星灵学院的层级制度。但那里至少还有学术的外衣，这里连掩饰都懒得做：你的价值决定你的权限，你的权限决定你能看到的世界。
升降梯门打开。这次轿厢里空无一人。
门关上后，瑞娜才开口：“那个办事员最后的话……‘调解办公室’？”
“地下执法或者灰色中介。”墨先生说，“每个这种规模的集市都有类似的机构。官方规则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尤其是那些涉及商业秘密、私人恩怨或者……非法交易的事情。需要一个缓冲地带。”
“我们需要接触吗？”瑞娜问。
“暂时不用。”凌说，“先按正规渠道走。老狗的情报、秘银会的拍卖、索菲亚的线……这些够我们忙了。等遇到真正绕不开的麻烦时，再考虑灰色途径。”
升降梯开始上升。数字跳动到b3层时，轿厢轻微震动了一下，停住了。
门滑开。
外面站着一个人。
灰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巴。正是凌之前在廊桥上瞥见的那个观察者。
那人没有走进升降梯，只是站在门口，微微抬起头。兜帽阴影下的眼睛似乎扫过了凌腕上的凭证，然后，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
“林先生？我家主人对你的研究项目很感兴趣。如果方便，他想约个时间谈谈合作。”
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神识谨慎地探出，但在触及对方长袍表面时，感受到了一层柔和的阻力——不是刻意的防御，更像是长袍材质本身的能量缓冲特性。
“你家主人是？”凌问。
“现在不方便说。”灰袍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如果你同意会面，明日下午两点，到‘静谧回廊’茶室，报我的代号‘灰鸦’。单独来，或者带一名助手，不要超过两人。”
说完，他微微侧身，让出道路，示意凌可以选择离开或继续对话。
瑞娜的手已经悄悄移向工具包。墨先生则平静地看着对方，机械义眼微微转动，似乎在分析什么。
凌沉默了三秒。
“我需要考虑。”他说。
“可以。”灰袍人点头，“茶室预约会保留到明日下午四点。过时不候。”
他后退一步，升降梯门缓缓合拢。在门缝完全关闭前，凌看到那人转身离去，长袍下摆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轿厢继续上升。
“不是官方的人。”瑞娜立刻说，“官方不会用这种私下接触的方式。”
“也不是普通商人。”墨先生补充，“他的站姿、语气、还有那件长袍……训练有素，而且装备不便宜。‘灰鸦’这个代号，听起来像某个组织内部的称谓。”
凌看着腕带上跳动的楼层数字。“索菲亚的人？”
“可能性很大。”墨先生沉吟，“但也不排除其他势力。我们刚完成注册，就有人找上门，说明我们的行踪一直在被关注。可能是从港口扫描就开始了。”
b1层到了。门打开，喧闹的商业区声浪再次涌来。
走出升降梯时，凌低头看了一眼腕带。全息界面上，一条新的系统消息正在闪烁：
【提示：您收到一条匿名联络请求，是否查看？】
凌点了“是”。
消息很短，只有一行字：“‘灰鸦’可信度待评估，建议保持距离。如需第三方担保，可联系秘银会中介编号mL-774。”
没有署名。
凌抬头，环视周围熙攘的人群。无数的面孔，无数的交易，无数的秘密。在这个地方，他们每走一步，都有人看着，有人算计，有人试图下注。
腕带在他手腕上微微发烫，像是提醒他：在这里，身份不只是凭证，也是标签，是筹码，是摆上交易桌的底牌的第一行说明。
而他们的牌面，还远远不够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