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盘坐在祭坛中央,呼吸如丝线般绵长,每一次吐纳都伴随着体内经脉的轻微刺痛。烬火在残破的躯壳中缓缓流转,像是一条受伤的赤金灵蛇,艰难地游过断裂的河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七窍虽已止血,但嘴角仍残留着干涸的暗红痕迹。衣袍早已被汗水与血渍浸透,紧贴脊背,冷风一吹,寒意直透骨髓。
可他不敢停歇。
封印归墟之眼的那一战,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力量,甚至触及了灵魂本源。若非神戒中那道熟悉的意识及时出手,若非那一声“哥哥……用我的力量”唤醒了他最后一丝意志,此刻的他早已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埋葬在这座死寂的古城之下。
烬火仍在修复经脉,一寸寸,一丝丝。断裂的灵络如同枯竭的根须,在火焰的温养下缓慢复苏。每恢复一分,便有微弱的暖流回涌至丹田,凝聚成一点稀薄的灵力。这过程缓慢得令人焦躁,却又不容急进——稍有不慎,便会引发灵力反噬,彻底摧毁本就脆弱的根基。
他闭目凝神,心神沉入识海。
神戒静静戴在无名指上,表面温润,却隐隐透出一丝疲惫般的微光。那不是灵力波动,而是一种近乎生命体征般的低语。叶尘能感知到,妹妹的灵魂依旧沉眠于戒指深处,气息微弱,仿佛刚刚耗尽所有气力完成了一场远超负荷的仪式。
“你没事吧……”他在心中轻问,声音几不可闻。
没有回应。
只有一缕极淡的暖意自戒指传来,如同熟睡中的孩子无意识蹭了蹭亲人的掌心。那是她在说: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
叶尘心头一松,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笑意。
她还在,这就够了。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缓之际,一股异样感悄然浮现。
不是来自体内,而是来自脚下——大地深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起初只是细微的震颤,如同地虫爬行;继而化为一种粘稠的流动感,仿佛岩层之中有液体在无声蔓延。那感觉极其隐秘,若非叶尘此时五感敏锐至极,几乎难以察觉。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掠过一缕警觉。
左瞳赤焰未熄,右瞳幽蓝如夜,双色交织间,一道微弱的灵识探出,顺着地脉向下延伸。
刹那间,他“看”到了。
在祭坛下方千丈之深的岩层裂缝中,一滴暗金色的液体正缓缓渗入石壁。它形如泪珠,通体流转着诡异光泽,边缘泛着细密符文般的波纹,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之力。凡是它所经过之处,原本死寂的岩石竟开始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隐隐有金芒闪烁。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滴液体所触碰到的一具石兽残骸——那是一头早已碎裂成数块的守墓兽,其头部仅剩半边獠牙与一只空洞的眼窝——此刻,那空洞的眼窝深处,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暗金光芒!
紧接着,整具残骸的手臂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是风动,不是地震,而是真正的、肌肉记忆般的**抽搐**!
叶尘瞳孔骤缩。
“那是……归墟之眼的‘泪’?”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战斗末尾的画面——巨眼闭合前,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暗金液体。当时他以为那不过是能量逸散,未曾在意。可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残余之力,而是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种子”!
它在渗透,它在感染,它在……孕育!
念头刚起,异变再起。
不远处,一尊守墓傀儡静静伫立于断柱旁,身躯由黑曜岩雕琢而成,面部无五官,唯有两处凹陷的眼穴。数千年来,它始终不动如山,执行着早已无人下达的命令。
可此刻,那两处眼穴之中,忽然亮起两点暗金色的光斑。
光斑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灵动,仿佛其中有生命在缓缓睁眼。
嗡——
一声极轻的嗡鸣自傀儡胸腔传出,像是某种古老机关被重新激活。它的手臂微微抬起,动作僵硬而迟缓,指尖划过地面,留下三道浅浅的刻痕。
叶尘霍然起身,尽管双腿仍在颤抖,但他强行稳住身形,目光如刀扫向四周。
祭坛边缘,那些曾参与封印的古老符文,本应逆时针流转以维持结界稳定。可现在,它们的运行方向竟出现了紊乱——部分符文开始**逆向流转**,光芒由金转暗,仿佛被某种外力悄然篡改。
“有人在破坏封印?”叶尘眉头紧锁,手中已悄然凝聚一丝烬火。
可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振翅声划破寂静!
“唰!”
一只石蝠从废墟阴影中猛然冲出,双翼展开足有三尺宽,通体灰白如石,翅膀边缘却泛着淡淡的暗金纹路。它并非活物,而是由岩石与禁制共同雕琢而成的守陵生物,千百年来栖息于归墟古庙的檐角,从未主动离开。
可现在,它竟展翅高飞,眼中两点猩红与暗金交杂,直扑夜空!
叶尘仰头望去,只见那石蝠并未远去,而是在祭坛上空盘旋数圈后,突然俯冲而下,朝着地底裂缝的方向疾驰而去,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
“它要去哪里?”
叶尘心中警铃大作。
还不等他追击,远处天际,忽传来一声低沉的鸣叫。
那声音不似人言,也不似野兽嘶吼,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扭曲而诡异的音节,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亡魂在呢喃。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此起彼伏,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是……什么?”叶尘眯起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归墟古城西区,一片早已坍塌的陵园废墟,传说中埋葬着上古守墓一族的遗骸。
可此刻,那片死地之中,竟有微弱的光点在闪动。
不是火光,也不是灵光,而是一种病态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暗金色辉芒。
轰隆!
一声闷响自地下炸开,一块巨大的石碑从中裂开,碎石飞溅。紧接着,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从尘土中站起——那是一具石俑,面容模糊,双手交叠于胸前,身上刻满镇魂符文。它本应永世沉眠,可如今,它的胸口赫然裂开一道缝隙,其中流淌出丝丝缕缕的暗金液体,如同血管中奔涌的毒血。
它的头颅缓缓转动,面向祭坛方向。
眼眶之中,两团暗金火焰悄然燃起。
叶尘浑身寒毛倒竖。
“它在看我……”
不止一具。
越来越多的震动从地底传来,像是有无数沉睡的守墓者正在苏醒。那些曾被封印、被遗忘的存在,正被那一滴暗金之泪悄然唤醒,转化为某种介于死物与活体之间的诡异存在。
它们还未行动,但那种压迫感,已然如潮水般涌来。
“该死!”叶尘低声咒骂,一口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却被他强行咽下。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战斗,经脉尚未完全修复,灵力不足巅峰三成,连烬火都显得黯淡无力。
可他不能退。
一旦这些被污染的守墓者彻底激活,整个归墟古城都将沦为它们的巢穴。而更可怕的是——这一滴泪既然能唤醒石兽、傀儡、石俑,那是否也能侵蚀活人?若是它顺地脉蔓延至外界,进入人类城池……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阻止它。”叶尘咬牙,右手紧握神戒,试图唤醒妹妹的力量。
可戒指依旧沉默,只有微弱的温热回应,显然她仍在沉睡,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出手。
“那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伤痛,一步步走向祭坛边缘。脚下的符文仍在紊乱流转,他伸手按向地面,试图以烬火重新引导阵法秩序。可就在他灵力接触符文的瞬间——
嗤!
一道暗金光芒自符文中心反噬而出,如同毒蛇吐信,直袭他手掌!
叶尘反应极快,猛然缩手,但指尖已被擦中,顿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低头一看,皮肤竟开始泛出暗金色,如同金属锈蚀般迅速蔓延!
“不好!”他立刻催动烬火焚烧,赤金色火焰在指尖爆发,将那股异种能量硬生生逼出体外。一缕暗金液体自伤口渗出,落地即腐蚀石面,腾起淡淡黑烟。
“这东西……会传染!”
叶尘心头凛然。
他终于明白,那一滴泪不仅是觉醒的信号,更是一种**污染源**——它在模仿归墟之眼的侵蚀方式,通过地脉扩散,悄然腐化一切与之接触的生命与造物。
而现在,它已经开始行动了。
“不能再等了。”叶尘抬头,望向西区废墟的方向,那里低鸣声越来越密集,地面震动愈发剧烈,仿佛有千军万马即将破土而出。
他缓缓站直身体,尽管摇晃,却挺起胸膛。
左手结印,右手握拳,烬火在掌心缓缓凝聚,形成一团跳动的赤金火球。虽然微弱,却依旧炽烈,如同黑夜中不肯熄灭的星火。
“你们想复活?想挣脱束缚?”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那就先问问我手中的火答不答应。”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影掠向废墟深处。
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而在他身后,祭坛之上,最后一道封印符文终于彻底逆转,金光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缓缓旋转的暗金环纹。
如同……一只睁开的眼睛。
地底深处,那一滴暗金之泪仍在流淌,悄无声息,却已织就一张无形之网,笼罩整座古城。
归墟的梦,才刚刚开始。
而叶尘不知道的是,在那遥远的北境雪原之下,一座被冰封万年的古老祭坛中,一块碎裂的石碑突然发出微弱共鸣,其上铭文逐一亮起,最终汇聚成一句话:
**“泪已落,门将启。”**
风雪呼啸,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