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清晨,昨夜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街上只余下零星的爆竹红屑粘在青石缝里,空气弥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儿混着晨露的凉意。
街边支起的小摊棚下,热气蒸腾如雾!张无忌将两碗青花粗瓷大碗推到桌对面,碗里浮着碧芫荽、澄澈见底的金黄油汤浸润着玲珑剔透的小馄饨。
“快趁热,” 张无忌笑着,自己也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李帅拍着胸脯说,这一家才是徐州城压箱底的馄饨翘楚!”
周芷若唇角漾起浅涡,指尖轻轻捧住碗沿暖手:“无忌哥哥,你竟也没尝过?”
“嘿!” 张无忌嘬了口滚烫的鲜汤,眉眼舒畅地展开,“这些日子,哪有空享这等口福?”
周芷若看着他大快朵颐、如同寻常少年人般的满足神色,心头忽泛起一丝细密的怜惜与酸楚——这双本该悬壶济世的手,这半年握的全是染血的刀枪,踏的尽是烽烟战道。
她也低头,舀起一勺。薄如蝉翼的皮儿裹着鲜润内馅儿,滚烫的汁水在舌尖爆开,浓郁的暖意顺喉而下。
嗯,这股暖意,和眼前这个人一般熨帖心肠。
回到悦来客栈门前,晨光已有些刺眼。
一道挺拔的青衫身影如标枪般钉在客栈大门外,背上负着个鼓鼓的行囊,正是武当宋青书。
他正焦灼地来回踱步,眼神不时扫向楼梯口。一瞥见周芷若从街角转出的素白身影,那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中爆发出热烈的光彩,如获至宝般急步迎上。
“周师妹。”宋青书全然未见周芷若身旁尚有他人,只满心欢喜道,“等了好久,还以为你已启程了。”他笑容温煦,言语带着晨风似的爽朗,“快些收拾罢,沿途车马我都雇好了,今日定护你一路顺畅回返峨嵋清修。”
话音方落,他那滚烫的视线才终于掠过紧挨周芷若身侧的人影——张无忌。
笑容还僵在宋青书唇边,整个人瞬间愣住。
“宋师兄。”张无忌朗声打起招呼,“早啊。这般阵仗,是准备远行,还是回武当?”
宋青书看了二人一眼,喉结艰涩地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师弟,早。我是与周师妹一起顺路前去峨嵋。”
说完,他目光立刻又锁回周芷若脸上,那其中的希冀与恳求几乎凝成实质。
“多谢宋师兄美意,” 周芷若微微侧身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我与师姐……还有些俗务需在城里耽误几日。师兄若有要事,请先行,不便耽搁行程了。”
为何不道破张无忌同行的打算?周芷若自己也理不清其中纠缠的心绪。
“我……” 宋青书话未出口,如遭雷击,脸色霎时变白。
就在这时,客栈门开处,静空阴沉着脸大步而出。
肩上挎着两个行囊,臂弯还抱着佩剑。
一眼瞧见门口的周芷若,她先是一松,待目光触及旁边的张无忌,那脸立刻沉得像覆了一层严霜。
“周师妹!” 几个急促的步子已逼到近前,她一把将包袱和长剑塞进周芷若怀里,生硬如铁,“收拾妥了?即刻就走!”
门内家丑,尤其当此人面,她半个字也吝于多言。
周芷若默默背好行囊握紧长剑,头却垂得更低:“师姐……我想……再留两日……”
“你——” 静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周芷若,你可想清楚了!”
静空的话里的含义,周芷若当然懂,但她倔强地默不作声,就站在那。
张无忌身形微动,一足踏前,正挡在两人之间:
“静空师姐息怒。我不日自当亲赴峨嵋金顶,将我们之间的事作个明白交代。”
语气沉静,却自有一股沛然威势。
静空看着张无忌,生气极了,胸膛更是起伏不定,她的师父如今在山上浑浑噩噩,就是因为此人造成的,如今还说要带人来到峨嵋山。
但她知道张无忌武功极为厉害,她不敢对他恶语相向。
于是,她只好对着周芷若道:“师妹,我这是最后一次喊你师妹。你想好这么做的后果?”
张无忌沉声道:“你们峨嵋如今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吗?回去告诉灭绝,郭大侠的东西,我已经取了出来,如果还想要的话,就等我前去。”
静空身躯剧震,眼瞳瞬间瞪圆:“你…你竟敢……”
“那些东西,” 张无忌声音陡然转厉,如金石相击,“原属郭大侠夫妇守国护民之心血壮举。贵派祖师承此遗泽,乃是大义。可如今贵派,”
他眼神扫过静空的面容,摇了摇头,“莫说光大先贤遗志,便是守成,只怕也不够格。”
他不喜欢如今的峨嵋,他想就算是师父师娘在此,也决计不会想把《九阴真经》这些交到灭绝等人手里。
“好!好一个不够格!” 静空浑身发抖,手指着张无忌,又狠狠一点周芷若,“今日种种,我必定字字不落回禀恩师。至于你,周芷若!”
她眼中是彻底的心寒与决绝,“他日你若敢踏上金顶一步,” 语声森寒如刮骨风,“峨嵋剑阵,绝不会再有半分容情!”
静空拂袖转身!青影一闪即没入街衢深处,再不回顾。
周芷若朝着那决绝背影离去的方向,深深敛衽一礼。晨风吹动她额前碎发,无声无息。
宋青书早已呆若木鸡!这一连串的对答,他听得云山雾罩,那句“不够格”与“峨嵋剑阵”却惊得他心头发冷。
目光僵直地在张无忌与周芷若之间打转——仅仅分开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周师妹竟似…被师门遗弃?
“师弟!这…这究竟…” 宋青书一把攥住张无忌手臂,惶急问道。
张无忌略一侧首,望了一眼默默垂首的周芷若,目中掠过复杂不忍,轻叹一声,掰开宋青书五指:“恕难奉告。此乃芷若妹妹私人事情。”
“为什么?”宋青书急道。
张无忌只是摇了摇头。
“芷若妹妹,既然这样,你与我到元帅府上暂住一两日,届时我定陪你回山。”
周芷若点了点头,跟随着张无忌往元帅府上走去。
而后面的宋青书愣愣地望着二人的背影许久,才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他定要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一晚不见,周师妹就如此对待他。
回到元帅府,张无忌让周芷若安顿于清雅院落,便去大厅内看看成婚完的朱元璋和徐达,还有交代一些事情。
而宋青书,因为他是跟随宋远桥等人来的,在府上有着住处。
蛛儿得知张无忌竟带回个“千娇百媚的陌生女子”,哪还坐得住?立时扯了杨不悔与小昭,寻踪觅影而来。
如今蛛儿已经恢复了美丽的容貌,不再像以前一样丑陋。
只是当她看到是周芷若时,顿时感到错愕。
蛛儿可是知道张无忌对此人有着特别的感情,化名易继风时,可是单独传授武功与她。
周芷若却已经不认识恢复美丽的蛛儿,见到三个各有特色的美女进来,便起身相迎。
进入房内,蛛儿没有坐下,而是绕着周芷若,询问起来:“周姑娘,你与我表哥,是如何认识的?”
蛛儿的话说出,周芷若才认出这面前的女子是以前见到的丑陋的蛛儿。
“表哥?”
“就是张无忌。”
周芷若在那三双各具灵秀的妙目注视下,微红了脸,索性将当年汉水舟中救人之事细细道来。
提及汉水之畔发生的事情,语气虽平淡,却也掩不住那份宿命般纠缠。
蛛儿三女这才明白周芷若与张无忌如何认识的,也明白二人定是因为同病相怜之下,成为了同类。
蛛儿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悄悄落回肚里,拍手笑道:“原来是打小儿就认得的情分。好好好!既是表哥领回来的朋友,那便是我们姐妹。”
她丝毫不知道面前的周芷若将会是她的竞争对手。
议事正厅内,张无忌看着朱元璋和徐达满面春风的样子,笑着调侃二人后,便正色地与众人说道:“过两日,我便离去。”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厅中霎时落针可闻。
“徐州目下暂无大战,” 张无忌见众人色变,温言续道,“且开春在即。多年未回武当山,想与太师父及诸位师叔伯过个团圆年。此地诸务,依旧偏劳诸位兄弟。”
众人心头大石这才落地。
“徐州一地,” 张无忌目光投向芝麻李等人,“暂仍由李帅及各位豪杰统管!”
芝麻和几个老兄弟面面相觑,一张张紫膛面皮都皱成了苦瓜:“教主。俺们这些粗人,挥刀砍鞑子是痛快。这…这管一方地界,跟捏绣花针似的…”
“李帅多虑了!” 张无忌朗声一笑,“何人天生便懂治政牧民?何况杨左使、说不得大师皆在此襄助。诸位只需存个‘定不堕成元廷昏聩’之心,边学边做便是。”
芝麻李等人苦着脸,又看看微笑捻须的杨逍和说不得,只得苦哈哈抱拳应下。
“杨左使,说不得大师,劳二位费心。”
一旁的谢逊忽抱拳开口:“教主,我愿暂留一段时日。春来之前,必兼程赶赴武当,共度团年夜。”
了却恩怨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让他施展才华的地方,他得努力才行。
再说了,这是他义子的事业,他定会好好处理。
张无忌深知这位义父胸中憋着半世壮志未酬,当下颔首:“如此有劳义父。”
芝麻李见状当即道:“教主,既然有左使和狮王他们处理,我们兄弟几人就无需管了吧。”
“当然不行。左使、狮王终是客卿。他日此地重担,终究要压在李帅这般扎根徐淮的豪杰肩头。”张无忌拒绝道。
芝麻李几兄弟喉头艰难咕哝两声,也只能肃然应诺。
张无忌目光转向朱元璋、徐达:“朱大哥、徐大哥新婚燕尔,且在此地安稳度过年关。开春之后,” 他指尖轻点南方,“那里的大片山河,二位须得为我扫清!”
再看常遇春、胡大海:“新募儿郎,加紧操练,开刃饮血之日不远。”
最后再议几桩军情细务,众人方才散去。唯有杨逍与谢逊二人,脚步生根般定在了堂上。
张无忌见二人神情有异,拱手道:“义父,杨左使,可是还有要务?”
谢逊也不绕弯,那双“盲眼”直直对着张无忌,开门见山:“无忌,你如今二十有二?”
“正是。”
“嗯…”谢逊捻须点头,“我记得,你爹当年约莫也是这年纪,便迎娶了你娘,喜牵红线归。”
张无忌顿时头大:“义父!可是要给孩儿说媒?”
“说媒?” 谢逊哈哈一笑,声若洪钟,“你那身边环环绕绕的好几位绝色小娘子,用得着旁人说媒?就论这点福气,你比你那木头老爹开窍得多。”
张无忌面皮微赧,挠头不迭。
旁边杨逍也难得促狭一笑:“教主红鸾星动,却不知这星光到底是映着的是我儿不悔,是你表妹,还是小昭,亦或者是那蒙古郡主。”
“嗯…还是……”他故意拖长音调,“今晨新入府那位玉人?”
张无忌连连摆手,“那是峨嵋派的周芷若。我如今还未打算成婚,等驱逐元人后,这事再议也不迟……”
“无忌啊!” 谢逊猛然截断他,那只粗厚大手重重按在他肩头,“你就忍心…让义父此生空抱期愿,含恨九泉,不见得个麟孙绕膝尽享天伦?”
那沉雄语声,竟带上几分恳切苍凉。
“义父!” 张无忌心头一热,反手握紧金毛狮王臂膀,斩钉截铁道,“放心,无忌必令义父亲眼见您孙儿孙女承欢膝下,福寿绵长。”
如今有他在,他定能让谢逊长命百岁,无病无灾而终老。
“空口无凭!” 谢逊虎目精光一闪,“五年?十年?老父风烛残年,能熬几载?给我个准信儿。”
张无忌心中盘算逐虏大略:“五年!五年之内,中原必定……”
“五年太长!” 谢逊大手一挥,“三年!就三年之期。三年之内,你还未成婚,那…就休怪老父我越俎代庖,替你张罗婚事一切。”
他也没打算逼迫张无忌现在就成婚,只是想有个约定,不要因为事业而错过了成家的机会。
“这……”
“就这么定了。” 谢逊不容分说,哈哈大笑,拍了拍张无忌后背,“好!此番去武当,带上你身边诸位红颜知己。顺道儿沿路也好生瞧瞧……”
他那张刚毅面上竟露出一丝促狭,“看看哪位姑娘,最配得上你这一教之主。”
望着张无忌落荒而逃般略显仓促的背影,谢逊脸上那豪放大笑慢慢敛去,化作一声悠长低叹。
杨逍眉头微蹙:“狮王这般直白催逼,只怕教主……”
谢逊摇头道:“嘿,你以为我是逼迫无忌?其实无忌早已有了决定,我不让她们几女多与无忌相处,他定会在与她们关系未深时,悄然离去。”
杨逍闻言一愣,“狮王,你说的是……”
“行了,这事就这样,如果无忌还是这般。嘿,那我只能说她们几个有缘无分!”
谢逊大步离去,唯余雄浑话音在厅堂回荡。
杨逍琢磨一下了,心中有了几分计较,打算与女儿说一下这事情。
“只是不悔这段时间,好像对教主的事情,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