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明诚循声望去,只见于曼丽裹着件厚墩墩的棉服,头上扣着顶毛茸茸的绒线帽,围巾绕了两圈把小脸遮去大半,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浸了雪光似的。
她刚走近就觉出明诚的不对劲——他垂着头靠在路灯杆上,肩膀微微垮着,连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都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周身的低气压几乎要把这冬夜的寒气都吸过来。
明诚抬头看见她,愣了愣,随即勉强扯出个笑容:“没什么,出来透透气,”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底的疲惫和烦躁根本藏不住,“你呢,大晚上的在外头溜达。”
“里头正拼酒呢,我喝不过,出来散散酒气,”于曼丽也不戳破,走到他身边靠着路灯坐下,“我猜你肯定是跟家里闹别扭了。”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心里憋着事的时候,说出来会好受点——如果是能说的的话。”机密就不必了。
明诚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明公馆透出的暖黄灯光,声音沙哑地开口:“她回来了,那个二十年前曾经想要虐杀我的冷血残酷的谋杀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回来了。”他没指名道姓,但于曼丽瞬间就明白了——能让素来沉稳的明诚失态至此的,唯有那个传闻中对他先甜后虐、狠辣无情的养母桂姨。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那些事,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应对,可真当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伤口根本没愈合,只是结了层痂,一碰就疼。”明诚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甚至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逃。”
于曼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了,这才说道:“阿诚哥,你不是没用,你是个人,又不是机器,谁规定你就得无坚不摧啊?有情绪、会难过才正常。”她转头看向明诚,眼底闪着真诚的光,“再说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本来就不配让你平静以待,你现在的反应,才是对那些痛苦最真实的交代——你没动手弄死她已经很棒了,知道我继父的下场吗?”
明诚不明白,于曼丽不是曦滢的表妹吗?跟她母亲一个姓,继父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有继父?那千绘小姐……”
“姐姐不是我真正的表姐,她是再造我人生的恩人,”于曼丽给明诚解惑,“我在叫于曼丽之前的名字,听着像不像勾栏院里的花名?事实上,我以前还真就待在那种地方,在次之前,我只有一个十分草率的名字。”
于曼丽把自己曾经的人生缓缓道来:“我年幼的时候,父母都只是土里刨食的农户,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但日子倒也过得去,可惜好景不长,我爹走的早,我妈养不活我们娘俩,只好嫁给了一个烂男人,后来我妈死了,那人好赌,输钱欠了一屁股债,就把我买去了勾栏院,那时候我也就十一二岁,老鸨拿我当奇货可居,若不是后来阴差阳错的遇见姐姐,她怜惜我,掏空了当时身上带着的所有钱,还找人借钱才给我赎了身,给了我新的生命。”
于曼丽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当时说愿意给她当丫头,可她告诉我,人人都是平等的,让我做她的表妹,还说以后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我可以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我那时候曾经听见一个大学生姑娘的名字很好听,于是给自己也起名为曼丽。”
“后来我跟着姐姐,她让我念书,带我留学,成就了现在的我。”
明诚一时语塞——他从没想过于曼丽竟有这样曲折的身世,两人的人生轨迹竟如此相似。
他想起跟着桂姨的日子,也曾有过短暂的温情关怀,可正是那点甜,让后来的虐待显得更加刺骨,把他的身心都拖进了黑暗里。
而他们都遇到了贵人,拥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他想了想,问:“你继父的下场?”
“他呀,”于曼丽噗嗤一声笑出来,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被我卖去了象姑馆当兔儿爷了,卖他的钱拿去让姐姐还赎我身的时候借的债了,虽然远远不够,但也聊表有无吧,主要是解气,就他那老皮耷拉脸的,人家小馆儿都嫌磕碜,如果他倒霉活到现在,应该只能给年轻相公当龟奴了吧。”
于曼丽伸手拍了拍明诚的肩膀,语气轻快了些:“你看,跟我比起来,你这算宽宏大量了,简直就是个大圣人。”
明诚无言以对:“你谬赞了。”
“走吧,大冷天儿的,要不要上我们那儿暖暖?”见明诚情绪松动了些,于曼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雪。
不过于曼丽想了想,补充道:“保险起见,你爬我阳台上去,今天我允许你爬我阳台——你大哥日常跟我姐碰头都是走她的阳台,你应该也会的吧?”
“这……不好吧?”他跟大哥是好兄弟不假,但爬女孩子的阳台这事儿,就不必学了吧?
“走吧,你这会儿又不想回家,怪冷的,就当我谢谢你的烟花了。” 说着于曼丽扯着明诚走了。
被明镜赶出来找明诚的明楼和明台两兄弟,出明家大门没多远,就看明诚和于曼丽俩人坐马路牙子边儿上促膝长谈。
明楼唯一的想法是:大冬天的上哪儿不好,在路边儿说话,不冷吗?
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表示不理解。
而明台的眼睛都要从框子里掉出来了:阿诚哥什么时候跟我的半条命认识的?看着像是有情况啊,于曼丽你是我的生死搭档,现在想当我阿嫂吗!问过我这个当弟弟的意见了吗!我批准了吗?!
当然,这些呐喊都只敢在心里咆哮——他还没打算在大哥面前暴露自己军统特工的身份,只能硬生生把惊讶咽回肚子里。
对此,于曼丽要是知道了大概会翻个白眼,并表示虽然暂时还没想当你阿嫂这么远的事情,但是当不当都不必你批准。
看着于曼丽和明诚并肩走远的背影,明楼对明台说:“走吧,看来阿诚今天不必我们操心了。”
明台“哦”了一声,五味杂陈的跟着明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