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那边的军号声刚吹响,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就把战报送进了南京城的紫禁城里。
“报”
一声长长的呼喊,打破了御书房内的沉静。
“辽东急报!蓝玉以朝鲜犯边为由,尽起辽东精锐,号称十万,兵分水陆两路,已于三日前誓师出征,直扑鸭绿江!黑龙舰队亦已出海,意图不明!”
送信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把手里的折子举过头顶,大气都不敢喘。
御书房里。
朱元璋正拿着一支朱笔,在那张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上比划着什么。听到这话,他的手猛地一顿,一滴鲜红的墨汁滴在了地图上,正好落在辽东的位置。
“哦?”
老爷子没急着看折子,反倒是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那笑容,看着有点渗人,就像是看到一只钻进笼子里的傻鸟。
“这蓝玉,还真去打了?”
他把朱笔丢在笔洗里,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从太监手里接过折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好!好得很!”
朱元璋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伺候在旁边的几个秉笔太监吓得一哆嗦,但站在下首的两个人——兵部尚书齐泰和太常寺卿黄子澄,对视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藏不住的喜色。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齐泰第一个站出来,一躬到底,“这蓝玉是昏了头了!放着北平的空虚不打,偏偏去啃朝鲜这块硬骨头!这可是天佑大明啊!”
“是啊陛下!”
黄子澄也紧跟着附和,“朝鲜那是山多林密之地,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而且现在虽然开了春,但那边的天气还是冷得很。蓝玉的兵马多是骑兵,或者是擅长平原野战的辽东兵。进了朝鲜的大山里,那骑兵就废了!只要朝鲜人能守住险关,坚壁清野,跟蓝玉耗上个一年半载……”
说到这,黄子澄忍不住捻了捻胡须,露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到时候,辽东军必然是粮草不济,士气低落。咱们大明再以雷霆之势,从山海关出兵,或者让北平的张昺大人两面夹击……这蓝玉,就是那瓮中的老鳖,插翅也难飞了!”
朱元璋听得直点头。
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
之前把朝鲜这步棋走出去,就是为了给蓝玉找点麻烦,让他别老惦记着南下。
没想到,这效果好得出奇。
蓝玉这厮,还真是个暴脾气。人家就在江边得瑟了两下,他就真把全副家当都拉过去拼命了?
“哼,莽夫就是莽夫。”
朱元璋冷笑一声,“他以为有了点新式火器,有了几条破船,就能横行天下了?朝鲜虽小,那是藩国,也是有底蕴的。那李成桂是马上得天下的狠人,手底下的兵也不是吃素的。让他俩狗咬狗去吧!”
“陛下圣明!”
齐泰又拍了一记马屁,“不过,咱们这边也不能光看着。是不是该给朝鲜那边去道旨意,让他们……”
“不急。”
朱元璋摆了摆手,坐回到龙椅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现在下旨,那是打草惊蛇。万一蓝玉一看咱们插手,缩回来了怎么办?得让他进去,深陷进去,最好是打得头破血流,想退都退不出来的时候,咱们再出手。”
“陛下…这…”
一直站在角落里没说话的皇太孙朱允炆,这时候却有点犹豫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皇爷爷,这朝鲜毕竟是咱们大明的藩属国啊。平日里年年进贡,岁岁来朝,那李成桂对咱们也是恭顺得很。现在蓝玉去打他们,咱们……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朱允炆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忍,“要是蓝玉真把朝鲜打惨了,或者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把朝鲜给……给灭了国。那咱们大明作为宗主国,这就这么坐视不管,是不是……有点有伤天朝体面啊?”
这话一出,御书房里的气氛顿时一凝。
齐泰和黄子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这位仁厚的太孙殿下竟然会操心这种事。
朱元璋放下茶盏,那双浑浊的老眼慢慢抬起来,盯着朱允炆。
盯得朱允炆浑身不自在,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低下头,“孙儿…孙儿只是觉得…”
“体面?”
朱元璋突然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寒意,“体面能当饭吃?体面能帮你削藩?体面能帮你稳住这大明的江山?”
“允炆啊。”
老爷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这孩子,心肠是好的,就是太软。当皇帝的,心不能太软,也不能太在乎那些个虚名。”
“朝鲜算个什么东西?”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朱允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对咱们恭顺,那是被咱们打服的,也是怕咱们灭了他。那李成桂怎么上的位?那是篡位!是个逆臣!朕留着他,不过是为了牵制北边。”
“现在,蓝玉这条恶狗不听话了,朕就让这条恶狗去咬那个逆臣。咬死了谁,朕都不心疼!”
“最好是咬个两败俱伤!那时候,咱们再出面去调停。既收拾了蓝玉,又能趁机把朝鲜给捏在手里,让他们以后更听话。这才是真正的大国手腕!这才是最大的体面!”
朱允炆被说得脸红耳赤,诺诺称是,不敢再反驳。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朱元璋转过身,对着齐泰吩咐道,“传旨下去,以前线战事未明为由,对朝鲜的求援折子,先压一压。就说……朕在考虑,需要核实蓝玉那边的说法。”
“但是!”
老爷子眼神一厉,“也不能让蓝玉太舒服了。给北平的张昺发一道密旨。”
听到这话,齐泰立刻竖起耳朵。
“告诉张昺和谢贵。蓝玉既然带兵走了,那北平那边,防务就要更加严密!绝不允许趁机进攻辽东!”
“啊?”
这次连齐泰都愣住了,“陛下,这个时候不打辽东?那不是错失良机吗?”
“糊涂!”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现在去打辽东?万一蓝玉一听老窝被端了,那肯定是不顾一切地杀回来啊!那朝鲜不久解套了吗?”
“朕要的,是让他安安心心地在朝鲜那个泥潭里打滚!让他把血都流在鸭绿江那边!让他没精力来管咱们的事!”
“所以,北平那边,只能看,不能动!就让他在那儿装疯卖傻吧!只要他不出来,蓝玉也不回来,这就是最好的局面!”
“臣……臣明白了!”齐泰恍然大悟,冷汗下来了。
这哪里是打仗啊,这简直就是在下一盘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的大棋。
“还有。”
朱元璋补充道,“对外,还是要发个旨意,骂一骂蓝玉。就说他擅启边衅,有违祖制。这个姿态还是要做的,免得让天下人说朕不管藩属死活。”
“但实际上……嘿嘿,让他打!狠狠地打!朕倒要看看,他那十万人,能在朝鲜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撑到几时!”
……
圣旨很快就出了紫禁城。
南京城的那些个勋贵老爷们,消息也是灵通得很。
一听说不用打仗了,蓝玉跑去祸害朝鲜人了,大家伙儿那是长出了一口气啊。
秦淮河边的画舫上,当晚那是灯火通明。
“来来来!喝!”
几个穿着锦衣卫便服的军官,搂着姑娘,喝得面红耳赤。
“听说没?那蓝疯子去打高丽棒子了!”
“去了好啊!去了咱们就能接着乐呵了!要是真跟朝廷打起来,咱们兄弟说不定还得被拉上去填命呢!”
“就是就是!让他去折腾吧!那朝鲜听说穷得叮当响,全是山,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去那儿能抢个啥?也就抢点高丽参了吧!”
“哈哈哈!抢人参补身子吗?”
一片哄笑声中,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在这帮人眼里,大明的国运,藩属的死活,那都比不上怀里姑娘的一笑,比不上杯中的美酒。
这大明的根子,其实早就开始烂了。
只是没人愿意承认罢了。
……
北平,燕王府。
夜深人静。
那个在外人眼里已经疯疯癫癫的燕王朱棣,此刻却正清醒无比地坐在密室里,手里拿着一份从南京传来的密报。
那是蒋瓛通过秘密渠道送给他的。
“父皇啊父皇……”
朱棣看着密报上的内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有失望,有讥讽,也有一种看透了的悲凉。
“你算计了一辈子,这回……怕是要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了。”
“你以为朝鲜是个泥潭?你以为那李成桂是个硬骨头?”
朱棣把密报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你太小看蓝玉了。也太小看他手里的那些新家伙了。”
“他那哪里是去打仗的?他那是去吃肉的!”
“等他吃完了这块肉,变得更壮了,更狠了……您这只老迈的龙,还能压得住他吗?”
朱棣站起身,走到密室的墙边,那里挂着一副他亲手画的地图。
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朝鲜半岛,然后停在了北平的位置。
“不过……这对我来说,倒是个好机会。”
“既然您不让我动,那我就不动。我就在这里看着,看这场好戏怎么收场。”
“蓝玉在前面吃肉,我就在后面磨刀。”
“等到天下大乱的那一天……这把刀,也该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