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旅顺军港。
海风腥咸,吹得码头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平日里这个时候,码头上总是热火朝天的。工匠们忙着修船,力夫们忙着搬货。可今天,这偌大的旅顺港,却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闲杂人等,退后十丈!”
“擅闯者,斩!”
明晃晃的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那些平日里胆子大的走私贩子,这时候也都一个个缩着脖子,躲得远远的。
谁都看得出来,今天这港口里,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三通鼓响过后。
远处的海平面上,终于出现了几个黑点。
慢慢地,黑点变大,成了船帆。
那是支庞大的船队。
不是一艘两艘,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几十艘。
领头的那艘大船,吃水线压得极低,就像是一头在水里吃撑了的大鲸鱼,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游。
“来了!”
码头上,原本一直板着脸的周兴,此刻那张苦瓜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对,那是真笑。
他是后勤总管。
这些日子,他过得苦啊。
蓝玉那个“左勾拳”计划,听着是痛快,那是“灭国之战”。可这仗还没打呢,钱就像是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军饷要发,粮食要买,火药要造,甚至连陈祖义那帮水鬼营的安家费,那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周府库里的银子,那是肉眼可见地见底了。
昨晚上,他还在跟蓝玉哭穷。
“大帅啊,再要是没有进项,我也只能把这身肉剁吧剁吧卖了换钱了!”
当时蓝玉只是神秘一笑。
“放心,财神爷已经在路上了。”
现在,周兴看着那支慢慢靠岸的船队,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大船终于靠岸了。
跳板刚搭好,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就快步走了下来。
正是被蓝玉派去日本做生意的蓝春。
“少爷!”
周兴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提着袍角就迎了上去,那亲热劲儿,比见了亲爹还亲。
“周叔。”
蓝春笑着拱了拱手,“让您久等了。”
“不久不久!”
周兴一把抓住蓝春的手,两只眼睛直往后面的船上瞟,“怎么样?这趟……那个……生意,还顺利吧?”
蓝春没说话,只是笑着拍了拍手。
身后的大船上,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力夫,嘿呦嘿呦地抬着一个个沉重的大木箱子走了下来。
“都是好东西?”周兴咽了口唾沫。
“您自己看看?”蓝春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兴三两步窜到第一个箱子前。
他也不等人开锁,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把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撬棍,嘎吱一声,就把箱盖给掀开了。
阳光照进箱子。
瞬间,反射出一片让人眼晕的银光。
“嘶。”
周围看守的士兵,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银子。
全是银子。
那一锭锭五十两重的银元宝,码得整整齐齐,像是砖头一样。在阳光下,那特有的质感,简直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要迷人。
周兴的手都在抖。
他颤巍巍地拿起一锭,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牙酸。
上面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
“真的!全是足银!”
周兴猛地转过身,那张脸涨得通红,“少爷!这一船……全是这玩意儿?”
“不全是。”
蓝春摇了摇头。
周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难道还有假的?”
“不是。”
蓝春指了指后面那艘吃水更深的船,“后面那艘,装的是铜锭。日本那边的红铜,也是好东西,正好拿来铸炮。”
“至于银子嘛…”
蓝春伸出五根手指头,“一共五条船,全是这玩意儿。”
“我的亲娘嘞!”
周兴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这哪里是生意啊?这简直就是去日本抢钱了啊!
“少爷,您这是……把日本那个什么天皇的国库给搬空了?”
周兴实在是想不通,这才去了多久啊,怎么就能弄回来这么多钱?
蓝春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份账本,递给周兴。
“哪能啊。这都是正经生意。”
“您是不知道,现在日本那边打得都乱成一锅粥了。那个叫大内义弘的大名,正和足利家的将军死磕呢。”
“他们别的不要,就要兵器,要铁甲。”
说到这,蓝春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周叔,您是没见着。咱那些从库房里淘汰下来的旧片甲,还有那些个早就生锈了的长刀,在他们眼里,那简直就是神兵利器啊!”
“我按照大帅的吩咐,把那些破烂玩意儿拉过去。”
“那个大内义弘,那是眼都不眨,拿银子跟咱换!一领破甲,他给咱五十两银子!一把生锈的刀,他给咱十两!”
“他还求着咱下次多带点呢。说是只要有这东西,他就能统一九州,把那什么将军给干掉。”
周兴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那满箱子的白银,又想了想库房里那些准备当废铁处理的破烂。
“这……这日本人的钱,也太好赚了吧?”
“那可不。”
蓝春压低了声音,“大帅说了,这叫技术代差。咱们看不上的东西,在他们那儿就是宝贝。这生意,能做长久。”
“好!太好了!”
周兴激动得直拍大腿,“有了这笔钱,大帅的左勾拳,那就真的是铁拳了!”
“快!来人!都给我搬进库房!小心着点!谁要是敢私吞一两,老子砍了他的手!”
这边搬着银子,那边,蓝玉正带着蒋瓛站在远处的高台上看着。
“大帅,您这招,绝了。”
蒋瓛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钦佩。
他以前在锦衣卫,也知道海外贸易赚钱,但没想到能赚成这样。
“用一堆破铜烂铁,换回来这么多真金白银。”
蒋瓛感叹道,“这笔买卖,做得值。”
蓝玉背着手,看着下面忙碌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算什么?”
“这不过是个开始。”
他转过头,看着蒋瓛,“老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蓝春去做这笔赔……哦不,是赚钱的买卖吗?”
蒋瓛想了想,“为了军费?”
“那只是其一。”
蓝玉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更重要的是,我要让这日本,乱起来。”
“他们要打仗,我就给他们刀;他们要死磕,我就给他们甲。”
“这把火只要烧起来了,他们就得源源不断地拿银子跟咱们换。咱的银子这东西,在仓库里就是石头,只有拿去花,才能变成枪,变成炮,变成咱们的实力。”
“用他们的钱,造咱们的枪,再去打朝鲜,抢更多的人和地。”
“这就是个滚雪球的买卖。”
蓝玉越说,眼中的光芒越盛。
他是个穿越者。
他太知道资本积累的原始血腥规则了。
什么礼义廉耻,那都是吃饱了以后才讲的。
现在,他是创业期。
只要能搞到钱,能让他的辽东军壮大,别说是卖淘汰兵器,就算是让他去卖军火,他也干得出来。
“对了,老周那边,你盯着点。”
蓝玉嘱咐道,“这么多银子进账,这老小子要是敢拿去填他那个无底洞一样的账本,我就唯他是问。”
“这笔钱,是专款专用的。”
“前线的开拔费,必须给我发足了。每人二两!少一钱都不行!”
“当兵吃粮,那是天经地义。你要让人家给你卖命,去跟朝鲜人拼命,你不把银子给足了,谁跟你玩命?”
蒋瓛点了点头。
“大帅放心。周兴虽然抠门,但在这种大事上,他不糊涂。”
“那就好。”
蓝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的大海。
“有了这笔钱,咱们这场仗,算是有了底气了。”
“传我将令!”
“全军即刻发放开拔银!告诉弟兄们,这只是小头。只要过了江,拿下了义州,拿下了平壤……那里的金子银子,那里的女人……咳咳,那里的好东西,多得是!”
“只要他们敢打,敢拼,老子绝不亏待他们!”
“是!”
蒋瓛一个立正,转身去传令。
没过多久。
整个定辽卫的军营里,就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大帅万岁!”
“发银子了!”
“二两!整整二两足银啊!”
士兵们手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元宝,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
他们大多是穷苦出身。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现钱。
二两银子。
足够他们在老家买上几亩薄田,或者娶个媳妇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大帅说了,过了江,还有更多!
那一刻,原本对于出国作战还有的一点恐惧和忐忑,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
一种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过鸭绿江,去朝鲜发财的狂热。
士气。
这就是士气。
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这支辽东军,彻底变成了一群嗷嗷叫的饿狼。
而他们的猎物,就在江对岸。
蓝玉站在高台上,听着那如海啸般的欢呼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冰冷。
他太懂人心的贪婪了。
也太懂怎么利用这种贪婪了。
“朱元璋啊朱元璋……”
他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你以为靠着你的所谓大义名分,就能困死我?”
“你错了。”
“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义。”
“而是这个。”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刚刚蓝春送给他的日本银币,在手里抛了抛。
银币在阳光下翻滚,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有了它,我就能买到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最忠心的兵。”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他收起银币,转身走下高台。
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像是一座山,压在了这个时代的版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