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这非生非死的意识里漾开圈圈涟漪。交易时间？这念头本身蕴含的风险和诱惑，几乎让我这诡异的状态都产生了一丝波动。
但我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空洞的回响：“规矩……有它的道理。时间……不卖。”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也不能。动用那种禁忌的力量，代价可能是我和张楠刚刚用命换来的脆弱平衡都无法维持。
老人脸上的平静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我的拒绝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清澈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我非生非死的表象，看到深处与书店基石纠缠的灵魂。他什么也没再说，微微颔首，拄着拐杖，转身，步履蹒跚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背影萧索，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
送走老人，书店里重归死寂，只剩下我们这几个残兵败将和一堆烂摊子。
我看向阴影里的十一，又看了看警惕的哆咪和它的跟班。
“你们……”我开口，声音依旧古怪，“该走了。”
十一愣了一下，推了推他那已经失去数据流光的单片眼镜（只是习惯性动作）：“走？去哪儿？我这模样回下面（冥府）？等着上‘违规技术操作及损坏公物’的审判庭吗？”他指了指地上那堆报废的“破烂”，苦笑。
哆咪也炸毛了：“走？小光团子你过河拆桥！要不是咪姐我收留你们，给你们提供场地和……和苔藓！你们早被冥府抓去填忘川了！”
我理解他们的处境和不满，但他们留在这里，目标太大，而且……我们自身难保。
“不是赶你们走，”我试图解释，但这状态下的语言组织有些困难，“是……这里太危险。冥府不会罢休，刚才的动静太大了。你们留下，只会被卷进来。”
十一沉默了一下，他是前冥府人员，比我更清楚那些“特别行动队”的作风。他弯腰，默默地将地上那些还能看出点形状的零件捡起来，塞进破损的工具箱里，动作有些缓慢。
“行吧。”他最终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再折腾一次时空旅行了。下面……是回不去了。找个阴阳缝隙苟着吧。”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你小子……现在这状态，我搞不懂。但……保重吧。希望下次见面，你不是被挂在冥府通缉榜的第一位。”他试图扯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然后，他走到书店一个相对完整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他之前偷偷布置的、极其简陋的、类似传送信标的东西——原本是给自己留的退路。他启动了这个一次性的信标，微光闪过，身影逐渐变淡。
在彻底消失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我说了一句：“那个老人……他身上‘时间’的‘味道’……很怪。不像是自然耗尽……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的。”
话音落下，他彻底消失。那简陋的信标也随之冒出一股青烟，化作飞灰。退路，断了。
现在，只剩下哆咪、圆宝和婉婉。
哆咪气鼓鼓地瞪着我，圆宝和婉婉看看它，又看看我，狗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咪姐……”我（的光团意念）尝试沟通，“谢谢……之前的帮助。但……你们也看到了……这里……”
“行了行了！”哆咪不耐烦地打断我，甩着尾巴，“知道你们这儿是是非之地！咪姐我才不稀罕待呢！圆宝！婉婉！我们走！回我们的下水道王国去！那里安全又自在！”
它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碧绿的猫眼里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它似乎已经习惯（甚至有点享受）了有我们（尤其是我这个“净化器”）在身边的日子。
但它毕竟是掌控一方的“大佬”，有自己的骄傲。它最后看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墙角气息微弱的张楠，哼了一声，带着圆宝和婉婉，几个跳跃，也从那个被十一打开的、尚未完全闭合的临时空间缝隙钻了出去，消失不见。
缝隙缓缓弥合。
书店里，终于只剩下我和昏迷的张楠，以及满室狼藉和死寂。
我（非生非死的状态）感受着胸口木牌传来的稳定波动，又“看”了一眼自身那诡异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魂体，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沉重感涌上心头。
都走了。
也好。
我走到张楠身边，守护屏障微弱地闪烁着。她眉心的魂血裂痕依旧触目惊心，但气息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我尝试调动那非生非死状态下的、与基石紧密连接的力量，一丝极其微弱的、中正平和的能量，缓缓渡入她的魂体。效果甚微，但至少能维持她不再恶化
我需要时间，需要弄清楚自身状态，需要找到治愈张楠的方法，需要应对冥府和秦颂接下来的动作……
就在我思绪纷乱之际——
笃，笃，笃。
那平稳、克制，甚至带着点礼貌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和刚才一模一样。
我的心（或者说意识核心）猛地一沉！
我“看”向门口。
门外，那个苍老、疲惫、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字不差，仿佛时光倒流：
“请问……轮回书店，还……营业吗？”
我拉开木门。
门外，站着那个老人。同样的白发，同样的皱纹，同样的佝偻身躯，同样的木杖，同样的……油尽灯枯的气息，和那双清澈平静、仿佛接受了一切的眼睛。
他看着我，再次微微颔首，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想用我剩下的东西，换一点……‘时间’。”
一切，如同重置。
唯一的区别是，十一和哆咪他们，已经不在了。
我看着他，非生非死的意识冰冷地运转着。
一次是巧合。
两次……就是必然。
十一临走前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不像是自然耗尽……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的……”
这个老人，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的“时间”，去了哪里？
为什么……他会“重置”？或者说……“遗忘”了刚才的被拒绝？
书店的规则在隐隐躁动，似乎对这个特殊的“客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我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空洞：
“进来吧。”
“说说看……你的‘故事’。”
“还有……你真正想……‘交换’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拒绝。
因为我知道，有些“交易”，一旦开始敲门，就由不得你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