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区深处的据点,仿佛被遗忘在世界喧嚣之外的孤岛。
潮湿的霉味与草药的苦涩交织,构成了这里独有的气息。
马凤盘膝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双眸微阖,内力在受损的经脉中艰难地流转,如同涓涓细流试图冲刷干涸龟裂的河床。
每一次周天循环,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与冰寒掌力残留的阴冷,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昭示着这个过程绝非轻松。
夜枭悄然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先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况,尤其是躺在另一边床铺上、气息依旧微弱如游丝的牛天扬。
确认无异状后,他才轻步走入,低声道:“将军。”
马凤缓缓睁开眼,眸中疲惫与锐利交织。
他看向夜枭,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
“城里的水,彻底搅浑了。”夜枭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振奋,尽管他极力保持冷静,“汇通号那边,挤兑的风潮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安国侯府调集了大量现银试图平事,但杯水车薪,据说连刘铭夫人压箱底的首饰都拿出去典当了。几家关联的赌场和当铺也受到波及,门可罗雀。刘家名下好几处产业的管事,这两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频频出入侯府,看样子是去求救或是……讨债的。”
马凤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更加沉凝。
他深知,这只是开始。刘氏这棵大树枝繁叶茂,根系深扎,一次金融风暴或许能撼动其枝干,却未必能伤及其根本,反而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我们的人,没有暴露吧?”他更关心这个。
“没有。按照您的吩咐,所有行动都通过中间人,用的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干净’人手,事后也已妥善安排他们暂时离开京城避风头。流言的源头也做了多重掩饰,查不到我们这里。”夜枭肯定地回答。
马凤微微颔首,心中稍安。
釜底抽薪之计初显成效,但接下来的反扑,必须谨慎应对。
就在这时,夜枭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奇异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将军,还有一事……有些……意外。”
“说。”
“最近两日,我们设在城西和南城的几个外围联络点,陆续接到了一些……投效的请求。”夜枭斟酌着用词,“来的都是些江湖人,背景各异,但似乎都对刘家或是安国侯府抱有敌意。他们不知从何处隐约听说了‘有人在对刘家下手’,又打探到我们这边可能……与将军您有些关联,便慕名而来,想要投靠。”
“江湖人?投效?”马凤微微一怔,这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组建“隐麟”,初衷是建立一个隐秘的情报网络,从未想过要招揽江湖势力。
而且,他现在自身难保,潜藏于暗处,哪里来的“名”可慕?
“查过底细了吗?”他立刻警惕起来。这会不会是刘家或者内卫府设下的圈套?假借投效之名,行探查甚至刺杀之实?
“正在查,但初步接触下来,感觉……不似作伪。”夜枭解释道,“来的有几人,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号,虽然不算顶尖高手,但各有擅长。比如有一个叫‘石敢当’的,曾是北地有名的镖师,因不肯将女儿送给刘家一个旁支子弟为妾,被构陷失了镖货,家业败落,对刘家恨之入骨。还有一个绰号‘青燕子’的女子,轻功卓绝,其兄长因知晓安国侯府一桩阴私,被黑煞门灭口,她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
夜枭又列举了几人,皆是因各种缘故与刘家或其爪牙结下深仇,或是受过欺凌压迫,走投无路,又听闻有人在暗中对抗刘家,便如同黑暗中看到一丝萤火,不顾一切地想要靠拢过来。
马凤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
他理解这些人的心情,那是一种积压已久的冤屈与仇恨,无处宣泄,一旦看到可能的希望,便会如飞蛾扑火般涌来。
这份力量若能善用,或可成为助力,但若处理不当,便是巨大的隐患。
“人心难测,仇怨也未必全然是真。”马凤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即便是真,骤然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缺乏约束和共同的目标,稍遇挫折便容易星散,甚至反噬自身。”
“将军的意思是……拒之门外?”夜枭问道。
马凤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望向外面被贫民区低矮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现在需要力量,任何可能的力量。
但这些力量,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必须有着共同的方向和严格的纪律。
“不全是。”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思忖的光芒,“告诉下面的人,可以接触,但必须更加严格地审查每一个前来投效者的背景,核实其仇怨的真伪,评估其能力和心性。宁缺毋滥。”
“其次,明确告诉他们,我们这里,不是啸聚山林的草寇,也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帮派。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有我们的目标——扳倒刘氏,肃清朝纲。愿意接受约束,认同这个目标的,可以留下观察。不愿意的,赠予些许盘缠,礼送离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马凤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所有通过初步审查的人,不得直接与核心接触,更不得知晓此地的存在。由你另行安排一处偏僻、安全的场所,作为暂时的汇聚点。他们将由你直接领导,进行初步的整训,分派一些外围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任务,进一步考察其忠诚与能力。”
他这是要建立一个外围的屏障,既吸纳这些可能的力量,又将其与“隐麟”的核心严格隔离开来,如同树木的主干与枝叶。
“属下明白了!”夜枭心悦诚服。将军年纪虽小,思虑却如此周全深远,这份沉稳与谋略,远超同龄人。
接下来的几天,随着刘家钱庄风波在特定圈子里的持续发酵,“隐麟”外围联络点变得愈发“热闹”起来。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怀着各种心思,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试图接触这个神秘的新兴势力。
有背负血海深仇、眼神狠厉的独行客;
有因仗义执言被官府或豪强迫害、走投无路的落魄武师;
也有只是不满现状、渴望寻找一个强大依靠的游侠儿。
他们带来的故事,如同一幅幅斑驳的画卷,映照出刘氏及其党羽权势熏天下的黑暗与不公。
夜枭依照马凤的指示,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淘金者,小心而严格地筛选着这些涌来的“泥沙”。
他设立了一套繁琐却必要的审查程序,反复核实身份,探查过往,甚至设置一些小的考验,观察其心性与应变。
过程并不顺利。
有人因审查过于严苛而愤然离去,有人被发现身份存疑或别有用心而被暗中处理,但也确实有一些身世清白、仇恨真切、且具备一技之长的人,被暂时吸纳进来,安置在城郊一处废弃的砖窑里,由夜枭挑选的几名可靠的老“隐麟”成员进行管理和初步整训。
马凤并未直接接触这些人,但他通过夜枭每日的详细汇报,密切关注着这一切。
他仿佛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弈者,通过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着京城乃至更广阔范围内的势力图谱,感受着那因刘家受挫而悄然涌动的暗流。
他知道,这些汇聚而来的江湖义士,或许良莠不齐,或许各有私心,但他们代表着一种被压抑的民意,一股对刘氏暴政不满的力量。
如何将这股力量淬炼成锋利的剑,而不是伤及自身的双刃剑,将是对他领导能力的巨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