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穴内,时间在伤痛与担忧中缓慢流淌。
刘彩盈带来的药物和清水,如同久旱甘霖,暂时缓解了马凤和牛天扬的燃眉之急。
马凤服下稳息丹药后,盘膝坐好,强忍着经脉中冰针穿刺般的剧痛,一点点引导药力与自身残存的内力融合,试图稳住濒临崩溃的内腑。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不再像之前那般散乱急促。
刘彩盈则守在牛天扬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沾湿干净的布条,轻柔地擦拭老人脸上、手上的血污和尘土。
看到牛天扬背上那个依旧散发着隐隐寒气的漆黑掌印,她的心就揪紧了。
她认得这种伤势的凶险,若非牛爷爷功力深厚远超常人,加之马凤及时喂下了吊命的灵药,恐怕早已……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更加细心地照料,每隔一段时间,就试着给昏迷的老人喂几滴清水,虽然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下,但她依旧坚持不懈。
“彩盈。”马凤缓缓睁开眼,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稳定,“外面情况如何?你是如何避开搜查找到这里的?详细告诉我。”
他必须了解外面的局势,才能判断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困守在这洞穴里绝非长久之计,他和师父都需要更妥善的治疗和环境。
刘彩盈见他暂时稳住了伤势,稍微松了口气,坐到他对面,压低声音道:“京城现在就像一口烧开的油锅,表面上看着平静,底下却翻腾得厉害。内卫府和京兆尹的人几乎倾巢而出,明里暗里都在搜捕‘皇陵盗宝’的钦犯,盘查极其严厉,尤其是身上带伤、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安国侯府和黑煞门的人也像疯狗一样,四处嗅探。”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我爹察觉到风向不对,又打听到前夜皇陵附近的异动和西北方向的追索,猜测你们可能出事了。他知道几条猎户和采药人走的小路,让我带着药和干粮,扮作采药女,偷偷摸出城来找找看。我在那边山坡发现了激烈的打斗痕迹和不少血迹,顺着一些不明显的踪迹,才找到了那个被藤蔓遮住的石缝……我也是赌一把,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你们。”
马凤默默听着,心中了然。
刘顺平在京畿巡防营任职,对京城周边地形和各方势力动向自然敏感。
他能派出彩盈冒险前来,这份情谊,沉重如山。
“辛苦你了,也代我多谢刘叔。”马凤郑重道,目光落在她手臂和脸颊被荆棘划出的细小血痕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但随即又被现实的冰冷压下,“此地虽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我和爷爷的伤势……尤其是爷爷,必须尽快得到救治。外面的搜捕如此严密,我们如何能安然离开?”
这确实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他们两个重伤之人,一个昏迷不醒,想要突破京城外围的天罗地网,无异于痴人说梦。
刘彩盈蹙着秀眉,显然也在为此事发愁。
她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制造一些混乱,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混乱?”马凤看向她。
“嗯!”刘彩盈点头,“比如,在京城另一个方向,或者某个重要的地方,弄出点大动静,让内卫府和黑煞门的人不得不分兵去查看,这样我们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起来谈何容易。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力去别处制造混乱?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苦思对策之际,洞穴深处,那通往暗河方向的缝隙处,再次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与之前彩盈进来时截然不同的声响!
那声音更加沉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马凤和刘彩盈同时脸色一变!
马凤下意识地就要去抓身边的弓箭,动作牵动内伤,让他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涔涔。刘彩盈也迅速抓起了地上的短剑,挡在马凤和牛天扬身前,紧张地盯着那道黑暗的缝隙。
难道……追兵真的找到了这里?
还是彩盈来时被跟踪了?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然而,预想中的敌人并未出现。
缝隙处的藤蔓被轻轻拨开,一个身影灵活地钻了进来。
来人同样身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身形矫健,动作间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利落与警惕。
他进入洞穴后,并未立刻上前,而是迅速扫视了一圈,目光在马凤、刘彩盈以及昏迷的牛天扬身上快速掠过,最后定格在马凤脸上。
那是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草原汉子。
马凤和刘彩盈都愣住了。这人他们从未见过,既不像内卫府的人,也不像黑煞门的杀手。
那草原汉子看清马凤的容貌后,眼中闪过一丝确认的神色,他单手抚胸,用一种带着浓重草原口音、却刻意压低的辽话说道:“尊驾可是马凤,马将军?”
马凤心中警惕更甚,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谁?”
草原汉子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枚造型古朴、顶端镶嵌着一颗绿松石的狼牙令牌。
他将令牌亮出,沉声道:“我奉汗鲁王,阿依玛陛下之命,特来接应马将军。”
阿依玛!
马凤和刘彩盈都是一怔。
马凤看着那枚熟悉的狼牙令牌,正是当初阿依玛在草原分别时赠予他的信物,声称可号令边境的汗鲁商站。
他没想到,阿依玛的人竟然会出现在京城,而且是在这个关键时刻!
“阿依玛……她怎么会知道……”
马凤心中震动,疑惑更深。他与阿依玛虽有盟约,但自己潜入京城、遭遇伏击之事,她远在草原,如何能知晓得如此清楚,还能精准地派人找到这隐秘的藏身之处?
那草原汉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陛下一直关注将军动向。日前,陛下安排在京城的眼线察觉城内异常,内卫府和黑煞门调动频繁,目标直指将军。陛下推测将军可能遇险,特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设法接应。我们的人在城外搜寻多日,发现了可疑的踪迹,顺着线索才找到这里。陛下有令,若找到将军,一切听从将军调遣。”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眼神坦荡,不似作伪。
而且,能拿出这枚狼牙令牌,身份基本可以确认。
马凤紧绷的心神,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绝境之中,接连得到援助,这让他冰冷的心底,再次生出一丝暖意和希望。
阿依玛,这位草原上最坚定的盟友,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阿依玛陛下……她现在何处?”马凤问道,声音缓和了不少。
“陛下仍在草原,但已下令边境各部做好准备,必要时可提供庇护。”草原汉子答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将军,此地不宜久留。外面的搜查越来越紧,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刘彩盈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马凤在草原还有这样一位有权势、且愿意冒险相助的朋友,彩莹也替他高兴。
“你们……打算怎么做?”刘彩盈忍不住问道,“外面搜查得那么严,我们怎么出去?”
草原汉子看向马凤,显然在等待他的指令。
马凤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大脑飞速运转。
阿依玛派来的人,无疑是一支奇兵。
他想起刚才彩盈提到的“制造混乱”的想法,一个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成形。
他看向那草原汉子,目光锐利:“你们来了多少人?能在京城制造多大的动静?”
草原汉子眼中精光一闪,明白了马凤的意图,沉声道:“我们潜入京城附近的有三队人手,约二十人,皆是部落中百里挑一的勇士。若只是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不难做到。陛下吩咐过,必要时,可以动用我们在京城经营的一些暗桩。”
“好!”马凤当机立断,“那就劳烦你们,在京城东南方向,最好是靠近安国侯府势力范围或者某个重要衙门的地方,制造一场足够大的‘乱子’,越大越好,要让内卫府和黑煞门的人,不得不抽调大批人手赶过去处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以骚扰、纵火、散布流言为主,造成恐慌即可,尽量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减少伤亡。事成之后,立刻分散撤离,按预定路线返回草原,不必与我们汇合。”
“明白!”草原汉子毫不迟疑地领命,“我们这就去安排。请将军做好准备,一旦东南方向乱起,搜查此地方向的力量必然减弱,便是你们离开的最佳时机!”他说完,对着马凤再次抚胸一礼,身形敏捷地退入那道缝隙,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暗河的流水声。
马凤看向刘彩盈,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彩盈,准备一下,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刘彩盈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马凤虽然虚弱却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睛,心中充满了希望。她转身,开始仔细地收拾药物和所剩不多的干粮,又将水壶灌满。
马凤则挣扎着挪到牛天扬身边,看着老人依旧紧闭的双眼,低声道:“爷爷,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阿依玛派人来帮我们了……您一定要挺住……”
他不知道昏迷中的牛天扬能否听到,但他必须说,既是对爷爷的鼓励,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显得格外漫长。
马凤和刘彩盈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洞穴外的动静,期待着那场能将敌人引开的“东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突然,隐隐约约地,从极其遥远的东南方向,似乎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轰鸣!
紧接着,又有隐隐约约的喧哗声、锣鼓声随风飘来,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荒野和这地下洞穴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马凤和刘彩盈同时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成了!
阿依玛的人,成功了!
几乎可以想象,此刻的京城东南区域,定然是火光隐隐,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内卫府、京兆尹,乃至安国侯府和黑煞门的注意力,必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牢牢吸引过去!
他们等待的机会,来了!
“走!”马凤强撑着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剧痛难当,虚弱不堪,但他的眼神却坚定如铁。
刘彩盈立刻上前,与他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牛天扬扶起,用准备好的布带再次将他牢固地背负在马凤的背上。
马凤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背后沉甸甸的重量,那是责任,是希望,更是必须活下去的信念。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神色坚毅的刘彩盈,点了点头。
三人,带着满身的伤痕与不屈的意志,毅然决然地,向着那透入天光与希望的洞穴出口,迈出了艰难而坚定的一步。
黑暗的地下生涯,终于看到了尽头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