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在云层间穿行,甲板下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我站在船首,手扶栏杆,目光始终锁定远方那道光束。它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清晰,像是某种无形之物伸出的手掌,指引我们前往某个不该涉足之地。
哈维尔站在我身后,脚步稳重,呼吸均匀,却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他在戒备,甚至比面对威尔斯时更加谨慎。翁斯坦则在另一侧指挥士兵固定武器与补给箱,防止下一次气流冲击造成更大损失。
“火还在。”我说,没有回头。
哈维尔应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但它不再只是引导,更像是……召唤。”
我垂下眼帘,掌心微动,初火的光芒依旧跳动,却不再温暖。它像一团冰冷的火焰,在我指缝间燃烧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这感觉不对劲,仿佛它回应的不是我的意志,而是某种更深处的存在。
“别让它影响你。”哈维尔低声提醒,“火是你的,不是它们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掌收紧,火焰随之暗淡。风从耳边掠过,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味。这不是高空应有的空气,而是一种腐朽的气息,来自某种早已死去、却仍未安息的东西。
亚尔特留斯走来,手中握着一块布满划痕的铜片,那是技师昏倒前攥在手中的东西。“他说的‘它要醒了’……”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四周,“不是疯话。”
我接过铜片,指尖触及的一瞬间,心脏猛地一缩。金属表面刻着一道符号,与我们在祭坛墙上看到的完全一致。但这一次,它不再是静止的图案,而是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般蠕动。
“这不可能。”亚尔特留斯喃喃。
我松开手指,铜片坠落在甲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周围几名士兵被惊动,纷纷投来目光,却无人靠近。
“继续前进。”我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飞艇缓缓调整方向,朝着那道光束航行。随着距离拉近,天空开始变化。原本灰白的云层逐渐转为深紫色,如同凝固的淤血,厚重得令人窒息。偶尔有闪电划破天幕,却没有雷声,只有无声的闪光,映照出下方大地的轮廓。
那是一座废墟,隐藏在群山之间,被浓雾遮掩。即便如此,仍能看见其残存的轮廓——高耸的石柱、断裂的拱门,以及中央一座巨大的圆形平台。平台上空漂浮着某种模糊不清的影像,仿佛是一只眼睛,又像是一团燃烧殆尽的火焰。
“那就是地图上的地点。”亚尔特留斯确认。
“也许吧。”我盯着那片废墟,心中却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但我们不是第一个到这里的。”
哈维尔闻言,立即环顾四周,手已搭上剑柄。“你看到了什么?”
我摇头,“我没看到,但我感觉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异样的震动自脚下传来。飞艇猛然倾斜,桅杆上的旗帜剧烈摆动,几名士兵险些跌落甲板。我抓住扶手,稳住身形,却听到一种声音——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地底,又仿佛直接回荡在耳膜之内。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机械运转的噪音。
那是钟声。
不,不是钟声。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声音,沉重、压迫、充满恶意。它穿透了所有人的意识,直抵灵魂最深处。有人跪倒在地,捂住耳朵,双眼充血;有人呆立原地,瞳孔放大,仿佛失去了神志。
“所有人,集中精神!”翁斯坦大吼,试图唤醒陷入混乱的士兵。
但没有人回应他。
我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心脏,缓慢收紧。汗水滑落额角,视线开始模糊。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你们终于来了。”
“葛温!”哈维尔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咬紧牙关,强行稳住意识,掌心再次凝聚起初火。火焰跳跃,驱散了部分压迫感,但那声音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不是幻觉。”我喘息着说,“它真的在等我们。”
亚尔特留斯踉跄几步,靠在桅杆边,脸色苍白如纸。“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他。
因为我们都清楚,那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存在。它是某种超越认知、超出理智的东西。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一直潜伏在阴影之中,等待着我们主动走进它的视线。
“稳定阵型!”翁斯坦再次下令,声音沙哑。
士兵们挣扎着恢复秩序,有人已经吐出黑血,有人双目失明,还有的人蜷缩在角落里,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个词:“醒来……醒来……醒来……”
我强忍不适,抬头望向那道光束。它依旧指向废墟中央,却不再温和,而是一种催促,一种命令。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
“降落。”我说。
翁斯坦皱眉:“现在?在这种情况下?”
“再拖下去,我们会死在天上。”我冷冷道,“至少在地上,我们还能战斗。”
他沉默片刻,最终点头。
飞行员颤抖着拉动操纵杆,飞艇缓缓下降。随着高度降低,那股压迫感越发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塌陷。风中夹杂着某种低语,听不清内容,却让人本能地恐惧。
当飞艇接近地面时,那道光束突然收缩,化作一点幽蓝的火苗,悬浮在废墟中央的平台上。
我盯着它,心跳加速。
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火焰。
那是某种东西的眼睛。
就在这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是低语,而是轰然炸裂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
巨响。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内心深处。
整座飞艇剧烈震颤,木板发出断裂的脆响。一名士兵尖叫着冲向舱门,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口鼻溢血。
我死死抓住栏杆,指节发白。额头渗出冷汗,视线一片模糊。
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什么。
在那片黑暗的尽头,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它没有形状,没有面容,只有无数眼睛在虚空中睁开,注视着我们。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飞艇缓缓落地,尘土飞扬。
我站在甲板边缘,望着那点幽蓝的火苗,喉咙干涩。
“欢迎回来。”我听见自己低声说。
但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腐朽与火焰交织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