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家科学院,西山基地。
昔日戒备森严,被列为帝国最高机密的区域,如今已然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它不再是皇帝藏在袖中的暗器,而是帝国皇冠上最耀眼的那颗钻石,是大明向世界展示自己肌肉与头脑的科技圣地。
“呜——”
伴随着一声悠长而高亢的汽笛声,一列由小型蒸汽机车牵引的御用专列,沿着新铺设的铁轨,缓缓驶入了基地的中央站台。
车厢门打开,身穿一身玄色常服的朱祁钰走了下来。
他没有摆出任何皇家仪仗,身后只跟了袁彬寥寥数人。
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亲自为三日后的“经筵大辩”,点将。
穿过弥漫着煤烟与机油气息的厂区,绕过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巨型高炉,朱祁钰来到了一栋不起眼的三层红砖小楼前。
这里是科学院的大脑——中央研究院。
“传旨,召宋应星、华若、王崇,速来见朕!”
片刻之后,三个人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院长办公室。
他们,便是朱祁瑛为儒家“卫道辩团”精心挑选的,“格物派”辩论铁三角。
为首一人,正是皇家科学院的院长,宋应星。
他已是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工装,比朝堂上的绯袍紫绶更让他自在。
他是一本活的百科全书,是格物之学理论的集大成者,负责宏观理论的辩论,再合适不过。
站在他身侧的,是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医学院首席博士,华若。
他依然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哪个停尸房或者瘟疫现场赶来,一双眼睛里永远带着一种没睡醒的倦意和对世事皆不关心的淡泊。
他的一双手,却与他年轻的脸庞极不相称,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细小的伤疤,这是一双握惯了手术刀和试管的手。
他是实践派的绝对代表,负责最硬核的医学辩论。
站在最后,也是最年轻的,是新科状元王崇。
这位年仅二十,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沉稳和锐气。
他代表着被新思想武装起来的年轻一代知识分子,思维敏捷,逻辑清晰,负责在辩论中进行辅助、串联,以及最重要的——记录。
“臣等,参见陛下!”
三人齐齐行礼。
“免了。”朱祁钰摆了摆手,开门见山,“叫你们来所为何事,想必都清楚了。”
宋应星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凝重。
“陛下,三日之期,迫在眉睫。我等彻夜商议,整理了上百条辩词,从天人感应之谬误,到格物致知之实效,皆有准备。还请陛下示下,辩论当日,我等该当如何应对?”
另外两人也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他们面对的,不是寻常对手,而是整个大明最有学问、最会“讲道理”的一群人。
饶是他们对自己所学再有自信,心中也不免惴惴。
然而,朱祁钰却摇了摇头。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上面是整个大明疆域的缩微模型。
“辩词?”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你们错了。”
“朕今日召见你们,不是要你们准备辩词。和他们那群人,靠嘴是说不通的。”
他猛地回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三人。
“朕要你们准备的,是‘证据’。”
在三人不解的目光中,朱祁钰开始下达命令。
他的第一道命令,是对宋应星说的。
“宋卿,你立刻去办三件事。第一,把科学院培育出的,所有产量最高的农作物,土豆、玉米、红薯,都给朕拉一车来,要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还带着泥!”
“第二,把这几年来,我大明境内所有省府的土壤勘测图,降雨量记录表,全都整理成册,用最醒目的颜色标注出来!”
“第三,把你主编的那本《天工开物》,给朕准备一百本!朕要在奉天殿前,人手发上一本!”
宋应星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不辩经,辩事实!
接着,朱祁钰的目光转向了华若。
华若依然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皮半耷拉着。
“华若。”朱祁钰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朕给你一个任务,也是一个特权。”
“辩论当日,朕需要你准备一场‘惊世骇俗’的表演。”
他盯着华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要你,当着天下儒生的面,让所有人亲眼看到,什么是真正的……‘起死回生’。”
华若那双死鱼眼猛地睁开了一丝缝隙,里面闪过一抹兴奋的光。
“陛下放心。”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这活儿,我熟。”
最后,朱祁钰看向了王崇。
“王崇。”
“臣在!”
“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关键。”朱祁钰沉声道,“你无需上场辩论,但你要带上科学院最好的画师,最好的速记员。”
“你的任务,就是用最简单、最直观的方式,记录下我们所有的‘证据’!”
“朕不管你用图画,还是用表格,朕只要一个效果——今日在场发生的一切,都要被记录下来,汇编成册,要做到让一个三岁小儿都能看懂,我们为何而胜!”
王崇心中一凛,重重点头。
“臣,遵旨!”
三道命令下达完毕,一个用事实、奇迹和记录组成的完美闭环,已然成型。
布置完任务,朱祁钰并未在科学院久留。
他的御用小火车再次启动,只不过这一次,目的地是京城内的大明日报社。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走进了总编的公房。
正在为明日头版焦头烂额的总编看到皇帝亲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不……不必多礼。”
朱祁钰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稿纸和一支炭笔,直接在总编面前的桌案上铺开。
“朕今日来,是想给你提供一个未来一个月的头版连载内容。”
在总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朱祁-钰俯下身,手腕翻飞,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过短短片刻,一幅由四个小格子组成的漫画草图,便已成型。
画工粗糙,却充满了惊人的冲击力。
第一格,一个饿得皮包骨头,衣不蔽体的孩童,蜷缩在墙角。
第二格,一个头戴方巾,身穿宽大儒袍的夫子,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对着孩童大谈“礼义廉耻,圣人微言”。
第三格,一个穿着短衫,肌肉结实的匠人走来,他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递过去一个热气腾腾、刚刚烤熟的土豆。
第四格,孩童捧着土豆狼吞虎咽,而一旁的腐儒,则指着匠人怒斥“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画完,朱祁钰在漫画上方,写下了标题。
《格物小故事》。
他将草图推到总编面前。
“朕要这类的故事,每日一则,用最显眼的位置,连续刊登一个月。”
朱祁“钰看着早已心神巨震的总编,淡淡说道:
“道理,有时候说不通,那就画出来。”
“林复之他们要争读书人的心,那朕,就去争这天下百姓的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朕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成为朕的‘陪审团’。”
总编看着那副粗糙却一针见血的漫画,又看了看皇帝那高深莫测的背影,手心已经全是汗。
他明白了。
一场争夺人心,争夺话语权的舆论之战,已经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悄然打响。
而他们的陛下,早已布好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