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杆用全家希望换来的56式半自动步枪，静静地靠在土炕对面的墙角，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遮盖着，只露出暗红色的枪托末端。
但它存在的感觉，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这个狭小的家里激荡着无声的波澜。
李素娟几乎不敢去看那个角落。每次目光无意中扫过，心都会猛地一缩，仿佛那布幔下盖着的不是铁器，而是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兽。她做饭、收拾屋子、照顾孩子，动作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心不在焉。夜里，她睡得极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确认那块布依旧好好地盖着。
宋卫国理解她的恐惧。他没有急于将枪拿出来显摆，而是像对待一件圣物般，保持着沉默的尊重。但他内心的激动和迫不及待，却如同岩浆般奔涌。他需要尽快熟悉这杆新伙伴，需要用它来证明价值，驱散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疑云。
机会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到来。宋卫国早早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小心地掀开布幔，将那杆沉甸甸的步枪拿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感。他仔细地用干布擦拭着每一个部件，检查枪机，压上一个装满十发子弹的弹夹。动作轻柔，如同抚摸婴儿。
然后，他将枪重新用长布口袋装好，背上肩，又带上柴刀和必要的绳索，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他没有直接进山，而是先来到了屯子后面一片僻静的山坳里。这里地势开阔，背靠山体，不易被人察觉，是他理想的试枪地点。
他从布口袋中取出步枪，按照记忆中赵大炮演示的要领，抵肩、贴腮、瞄准远处一棵孤零零的白桦树树干。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食指缓缓扣动扳机。
“砰——！”
一声清脆震耳的枪声猛然炸响，打破了清晨山林的寂静！巨大的后坐力撞在肩窝，带来一阵扎实的反馈感。远处的白桦树干上，树皮应声飞溅，留下一个清晰的弹孔！
巨大的声响震得宋卫国耳膜嗡嗡作响，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踏实！成了！这杆枪状态良好！
他压抑住激动，仔细体会着射击的感觉，调整着姿势，又接连试射了几发子弹，感受着不同距离下的弹道指向。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当他对这杆新枪有了初步的熟悉后，才重新将枪收好，真正向着狩猎目标进发。今天，他不再满足于松鼠野兔，他的目标是更大的家伙——狍子。
狍子，俗称“傻狍子”，好奇心重，体型似小鹿，肉质鲜美，皮质也可用。是检验他这杆新枪威力的理想目标。
他沿着兽径，深入北山腹地。有了步枪在手，他的底气足了很多，脚步也更加轻快自信。他仔细观察着雪地上的踪迹，寻找狍子群活动的痕迹。
果然，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他发现了一片杂乱的、呈心形的蹄印和新鲜的粪便。从痕迹判断，这是一个小型狍子群，数量在三四只左右，刚过去不久。
宋卫国精神大振，立刻循着足迹追踪下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利用地形和树木掩护，快速拉近与目标的距离。
追踪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前方一片白桦林里，隐约传来了动物咀嚼和走动的声音。宋卫国立刻放缓脚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拨开一丛枯黄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跳加速——三只体型中等的狍子正在林间空地上悠闲地觅食，啃食着雪地下露出的干草和苔藓。它们似乎尚未察觉危险临近，偶尔还会抬起头，竖起耳朵，好奇地张望一下，那呆萌的样子果然配得上“傻狍子”的称号。
距离大约七十米。差不多的射击距离！
宋卫国缓缓蹲下身，将步枪从布口袋中取出，稳稳地架在旁边一棵倒木上。他再次重复抵肩、贴腮、瞄准的动作，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一只看起来最肥壮的成年狍子。
十字准星稳稳地套住了狍子的肩胛部位，那里是心脏和肺部所在，一击必杀。
风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宋卫国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准星里那只浑然不觉的猎物。
就是现在！
他的食指均匀用力，扣动了扳机！
“砰——！”
比试射时更加专注，枪声显得更加清脆响亮！
子弹破膛而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划过空气！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那只被瞄准的狍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前一窜，然后轰然倒地！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另外两只狍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同伴的倒地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瞬间消失在密林深处。
成功了！一枪毙命！
宋卫国强压住狂喜，迅速拉动枪机，退出滚烫的弹壳，重新上膛，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才快步走向倒地的狍子。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要害，狍子几乎瞬间死亡，减少了痛苦，也最大程度保持了肉质的鲜美。看着这头近百斤重的收获，宋卫国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这杆枪，没有让他失望！
他熟练地将狍子开膛破肚，收拾干净。沉甸甸的肉块和那张完整的狍子皮，预示着家里将迎来一段真正“肉食充足”的日子。
当他扛着巨大的狍子尸体，意气风发地回到屯子时，造成的轰动效应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那杆斜挎在肩上的、刺刀卡榫闪着寒光的56半自动步枪，和他肩上那庞大的猎物，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是狍子！宋老三用枪打的！”
“我的老天爷！一枪就放倒了！”
“这枪……是真家伙啊！”
屯民们围拢过来，看着那杆步枪，眼神里充满了敬畏、羡慕，甚至是一丝恐惧。猎枪和弹弓、夹子，完全是两个概念的存在。这意味着宋卫国的狩猎能力发生了质的飞跃，也意味着他在屯里的地位将彻底改变。
宋卫国没有在意众人的议论，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李素娟。
她显然也听到了枪声和外面的喧哗，此刻正扶着门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当她看到丈夫肩上那巨大的狍子，和他身上那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自信气势时，眼中的恐惧似乎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所取代。
他做到了。他真的用那杆可怕的铁家伙，打回了足以让全家饱餐多日的猎物。
宋卫国走到她面前，将狍子放下，溅起些许雪沫。他看着她复杂的眼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肩上步枪的枪托，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然后，他转身开始分割狍子肉。这一次，他割下了更大份的肉，分给了周围关系不错的屯邻，尤其是前几天帮忙抬张老憨的几户人家。
“卫国，这……这太贵重了……”有人推辞。
“拿着吧，叔，尝尝鲜。以后山里碰到大家伙，也有个照应。”宋卫国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看着他从容不迫、慷慨大方的样子，再看看那杆威慑力十足的步枪，一些原本因为宋卫民挑拨而对宋卫国有微词的人，也悄悄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宋卫民。他挤在人群外围，看着那杆步枪和硕大的狍子，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酸溜溜地讥讽道：“哟！老三，鸟枪换炮了啊！真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民兵连长呢！不过我可告诉你，持枪证你有没有？私藏枪支可是犯法的！你小子别得意太早！”
宋卫国分割肉的动作停都没停，头也不抬，声音冰冷地甩过去一句：“我的枪，林场保卫科备过案的。专打祸害庄稼、欺负老实人的畜生。二哥你要是眼红，也去弄一杆，看看山里那些野猪狍子认不认你。”
这话夹枪带棒，既点明了枪的来源合法（半真半假，但足以震慑），又暗讽宋卫民无能只会窝里横。周围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宋卫民被噎得面红耳赤，在众人嘲讽的目光中，再次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他知道，有了这杆枪，他这个三弟，他是再也拿捏不住了。
当晚，宋家飘出了久违的、浓郁诱人的炖肉香气。一大锅红烧狍子肉，让几个孩子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滚圆。
李素娟看着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样子，又看看靠在墙角、被丈夫仔细擦拭保养的那杆步枪，第一次没有感到刺眼的恐惧。那冰冷的铁器，似乎真的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温暖和饱足。
宋卫国擦拭着步枪，灯光下，枪身泛着幽蓝的光泽。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有了这杆可靠的伙伴，他的山林之路，将通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而守护这个家的力量，也前所未有的强大起来。
首枪鸣响，不仅击倒了一头狍子，更是在屯子里立下了一个崭新的标杆，也在这个小家庭里，击碎了最后一道名为“怀疑”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