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外,夜色已然笼罩了长安城。玄都观内灯火点点,夹杂着孙思邈那边传来的忙碌脚步声和低语声。
文安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这一日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此刻回想起来,依旧如同梦魇。
但好在,他和丫丫还活着,那些孩子也找到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玄都观安排的静室里,文安看着丫丫小口小口地吃完了一碗温热的粟米粥,又喝了几口清水,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总算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自己也胡乱塞了些观里提供的素饼,空荡荡的胃里有了食物垫底,精神头也上来了几分,不再是之前病恹恹的样子。
孙思邈忙完那边孩童的初步救治,又抽空过来看了一趟。
他仔细给丫丫把了脉,翻看了下眼皮,对文安道:“小丫头底子虽弱,但此次主要是受惊和药力所致,身体并未受到大的损伤。如今药力已解,进食也无碍,好生将养几日,莫再受惊吓,便可无虞了。”
文安连忙躬身道谢:“有劳孙神医费心,在下感激不尽。”
孙思邈摆摆手,看着文安,眼中又泛起那种探究的光芒:“文县子不必客气。倒是老道之前提及的,关于你那几条陈中所言的‘细菌’‘微生物’之说,还有煮沸饮水以防时疫的见解,不知何时方便,能与县子细细探讨一番?老道心中实在好奇得紧。”
文安一听,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心中再次暗暗叫苦。那都是他凭着后世常识硬扯出来的,哪里经得起这位药王深究?
他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应道:“孙神医言重了,小子那点浅见,不过是拾人牙慧,胡乱揣测,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待日后……日后小子理清头绪,定当登门向神医请教。”
孙思邈见他推脱,也不强求,只是捻须笑了笑:“既如此,老道便在观中恭候文县子大驾了。”
送走孙思邈,文安回到床边,轻声问丫丫:“丫丫,我们是现在就回家,还是在这观里住一晚,明日再回?”
丫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抬起小手抓住了文安的衣袖,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阿兄,回家。”
她那双大眼睛里,之前的茫然和深沉似乎褪去了一些,但依旧不像往日那般灵动,带着一种文安看不懂的执拗。
文安看着她眼中的坚持,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回家。”
他向观主和孙思邈等人告辞,袁天罡和李淳风只是淡淡点头,并未多言。文安便带着丫丫,在尉迟恭留下的那队亲兵护卫下,离开了玄都观。
马车辘辘行驶在已是华灯初上的长安街头。
宵禁尚未开始,街上行人依旧不少,两旁坊墙内传出隐隐的喧闹声,充满了俗世的烟火气。文安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掠过的灯火与人流,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短短两三日,他却在鬼门关前来回走了几遭。
被掳时的惊恐,地窖中的绝望,曲江畔的搏命挣扎……此刻安稳地坐在这行驶的马车里,听着外面熟悉的市井之声,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丫丫安静地靠在他身边,小手一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眼睛望着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沉默得有些异常。
文安只当她惊吓过度,还未完全恢复,便也由着她,只是轻轻揽着她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马车在永乐坊自家小院门前停下。
院门紧闭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与往常并无不同。
文安抱着丫丫下了车,对护卫的亲兵队长道了谢,让他们自行回去复命,那队长却执意要留两人在此看守,文安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他站在院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伸手推开那扇熟悉的、略显斑驳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是同时,两间厢房的门“哐当”几声被猛地拉开,几道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
为首的是张婶,手里拿着一根柴火棍,陆青宁跟在她身后,陆青安则从厢房窜出,手里甚至还拎着一根充当武器的竹竿,具都脸色有些惊慌。
当他们看清站在院中、抱着丫丫的文安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惊惶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
“郎君!是郎君回来了!”
张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柴火棍“啪”一声掉在地上。
“郎君!丫丫!”陆青宁眼圈瞬间就红了,快步迎了上来。
陆青安也丢下竹竿,眼圈也有些泛红,却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往前向文安见礼。
文安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惊喜和后怕,心中那股飘泊无依的恍惚感终于渐渐落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这里,终究是他的家。
“没事了,都没事了。”
文安将丫丫放下,对着众人露出一个疲惫却轻松的笑容,“虚惊一场,我和丫丫都好好的。”
张婶上前一把拉住文安和丫丫的手,上下打量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吓死老身了!老天保佑,菩萨保佑!”
陆青宁也抹着眼泪,连声道:“郎君和丫丫没事真是太好了!这几日……这几日我们……”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喜色也淡了下去,眼神有些闪烁地低下了头。
陆青也拿着竹竿默默站到了一旁。
张婶拉着文安和丫丫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方才的激动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氛悄然在院中弥漫开来。
文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气氛的变化,心头刚落下的大石仿佛又被提了起来。他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了,王伯呢?按照王伯的性子,若是听到他回来,定然是第一个冲出来的,怎么会……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文安的心脏。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扫过眼神躲闪的张婶,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陆青宁和陆青安,声音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张婶……王伯呢?怎么没见王伯?”
这话一问出口,院中的气氛更是凝固了一般。